【盾冬】无冬之夜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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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头痛的症状缓解了,但更多的问题发生在他身上。

关于他的记忆。

 

冬兵记得他从佛罗里达到芝加哥、搭乘长途巴士来到纽约一路上观察过的所有人的面孔;能够用几分钟听取并模仿来自不同地方的乘客的口音;可以毫不费力地回想起并复述滑过他眼球的任何一份报纸、招贴画、菜单或广告标语上的文字。甚至,身体记忆超常得令他困扰。格斗方式之外,即使只是三天前撞到床头的一点痛感,逡巡到脑子里都会造成分毫不差的感受。

但他不记得昨天的三餐,跟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几天前的记忆断裂得仅剩只鳞片羽,像个垂暮的老人。他们清洗完他的大脑,又在里面装了把刷子。

冬兵阴沉着脸坐在自己的床上,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这是下东区的廉价旅馆,微薄的一枚硬币就能获得一晚的铺位。相对的,只要忍受二十个下等人挤在一间房里的异味、嘈杂和粗鲁。

没人接近他。他杂乱、过长的头发,不好惹的表情和体格,因承重而古怪的行走姿势,撞上去像一面墙那样坚硬的金属假肢……所有人都避开他走。

冬兵在房间空了之后才开始行动。人们都上工去了——为了赚取今晚床位的薪资。

他站起来,站到公用的洗手池前,用力地盯着面前的镜子。脏污的镜面倒映出冬兵的脸,他疯子似的长发和胡子,机器人一般的仿生手臂。

 

太过于混乱了。冬兵想。他走回自己的铺位,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份报纸,又在靠近膝上的暗兜里摸到最趁手的那把战斗匕首。

碎发窸窸窣窣地落在巴克斯特意外死亡的头版头条上。超级士兵计划很可能将再次搁置,他们说,并在角落处附了一张图,人民依然想念美国队长。

冬兵把冰凉的冷水扑到脸上,用手背蹭了蹭光滑的下颔。他得出门一趟。冬兵把报纸揉做一团扔进垃圾桶,回床拎起装着战斗背心和武器的包。

“你们这些该死的德国佬,”兰斯顿忘记关掉他的收音机,军中之花贝蒂·卡佛护士矫揉造作的娇嫩声音在房里响了整个早上,从步兵团营地直到阿登森林,“等到美国队长来时,你们就有大麻烦了。”

“等我了结了你,希特勒。你会眼冒金星……”

 

冬兵静静地站在收音机前听了一会,帮兰斯顿按下了关机键。

 

*

 

他知道了现在是1973年,但仍然会对大部分事物无所适从。

冬兵坐在店里吃早饭——他剪了短发,刮掉胡子,把自己弄得体面了点,不会再被当做流浪汉而打发出门。咖啡上面浮着奶油,冬兵用勺子在杯壁上把那团白绵碾碎,搅进液体里,同时把一块松饼咬成两段。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盯着玻璃窗外、马路对面的小矮房。布鲁克林区还是乱糟糟的。尽管冬兵不知道那种“还是”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知道那不是新盖的房屋。

冬兵端起杯子,碟子顺着水渍滑开了一点。他把整杯咖啡一口气喝光了,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现钞,压在那团水渍上,让咖啡杯稳当当地立在那儿。

柜台里的服务员小姐对他露出亲切、询问的笑容,笑盈盈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脸上。

“对面……对面的房子,还有住人吗?”

“森达一家住在那儿,有十几年了。我也住在这附近,他们人挺好。”她跟他说,并且把上身支到柜台上,“你来找人?可能森达先生上班去了,要留个条给他吗?我帮你。”

“不用了。”冬兵往后退了一步,“以前是谁住在那里?”

服务员快活地弯起眼睛:“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小呢——你以为我多大?”

她背后的姑娘们发出咯咯的笑,对他的长相和局促评头论足。冬兵尴尬地皱起了眉头。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门口,匆忙地说了一声谢谢便离开了。

背后还是小姑娘们起哄的嚷嚷声。

冬兵从这种他从没经历过的窘境里抽身,埋着头在布鲁克林的街区里飞快地迈着步子。这里的街道大多狭窄,移民很多,脏兮兮的小孩到处乱撞,而他连认路的时间都不用留给自己。

 

*

 

——有个花盆。那儿应该有。

门上锁了。尽管那扇门看上去破旧得他用自然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整个拆掉,但冬兵还是下意识回头去看楼梯前的平地。

他为自己的想法而蹙起眉,看到拾阶而上、穿着灰蓝色工作服的老头。

“嘿,年轻人,纪念馆今天不开放。”老人慢吞吞地说,“阁楼整个朽掉了,里面一团糟。他们要把这里拆掉重建,等到下周这时候。”

冬兵茫然地看着他。老头从他身边走过,掏出钥匙摸索了很久:“别看了,回去吧。你自己瞧,里面没什么东西。”

他在冬兵面前把门推开,冲着里面灰扑扑的一片努了努嘴。房屋确实朽坏了,木板、墙灰、破败的家具堆在一起,像座垃圾山。

“要不是参议员的死,上头的人还不会想起这儿。坏得真是时候。”老头说,他用浑浊的眼睛瞟了一眼冬兵,“好啦,不是那件大新闻,你们也不会这几天都涌着来这儿,说真的,打仗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知道些什么?”

冬兵一动不动。看守人最后劝了一句:“或者你可以去布鲁克林墓园。这两天有美国队长的祭奠活动,巴基·巴恩斯也葬在那儿,去看看没什么不好。行了,让我锁门吧。”他重新把门锁上,挂上整修中的牌子,“下楼的时候小心点,那一样是老家伙。”

 

*

 

事实上,美国队长不葬在这里,他的棺椁应该裹着国旗在阿灵顿国家公墓下葬。但史蒂夫·罗杰斯在此长眠,紧挨着父母,并与挚友相邻。看来确实有过自发的祭奠活动,两人的墓前摆放了不少花束和燃尽的烛台,墓碑都被清理过。

冬兵插着口袋站在那儿,脚底仿佛踩着亡者的魂灵。

他的逃亡到头了——

 

*

 

“要是美国队长能来救我就好了!”

“卡佛小姐不会跟你走的,纳粹杂种。”

“行行好,兰斯顿,关了收音机吧。”听了几天电台的同伴忍不住抱怨,“全世界都知道你和这个妞有过一段了,行吗?但人家的现任可是美国队长了。”

大家哄笑起来,只是笑声很快被截断。冬兵推开门径直走向自己的床位,他们惊讶地看着他,像是头一次见似的。兰斯顿甚至跟铺友交换眼色:“我怎么瞧他有点眼熟?”

“他在这住了三周了,蠢货。”

“不、我是说,他像是长着张明星脸。”兰斯顿发怵地关掉了收音机,“我绝对在报纸上见过。”

 

“见鬼吧,你就不识字。”

冬兵充耳不闻,掀开床单遮掩住视线,从包里掏出枪和刀压在枕下。大家无话可说,各自回到了床头。廉价旅馆的熄灯时间早得吓人,辛劳的单身汉们也没有太多的夜间活动。

头痛卷土重来,然而和几天前又有所不同。像是附着在树枝断裂处的瘤一块块剥落,这样的痛苦折磨了他比平时更久的时间。冬兵无知无觉地睡着了,在梦里扮作纽约警察的克格勃特工破门而入,几队人控制了全部局面,麻醉针扎入身体的痛感让他惊醒——

 

冬兵翻倒在床下,保持着僵硬的应战姿势。

 

没有人,二十平方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夜灯在人工智能的控制下渐渐点亮,冬兵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呆米的金属支杆手臂伸到他面前,那个摄像头脑袋歪了歪。

 

*

 

冬兵缓缓地站起身,在呆米的前架杆上拍了拍。金属相撞发出咣咣声,呆米又头晕了,断了片地思考他怎么会滚到地上。

 

巴基发出一声含糊的喘息声,他咬着口腔内侧,摸了摸床沿。

 

“你怎么记住东西?”冬兵问,刚从梦中醒来的声音粘稠而嘶哑。呆米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在问自己。

 

超简单。摄像头和麦克风记录的图像和声音用主芯片分析之后,转换成信息项写入储存芯片。贾维斯有时候和它连线,解决它无法分析的记录——喔。呆米上下扬了半天机械爪,才反应过来,他没有扬声器。巴基在听什么哪。

 

冬兵坐在床上,看着它在微弱灯光下反光的镜头。

 

“编程的记忆什么样?”他困惑地说,而且两个词就要停一停。但好在没有人打断他,也没有人表现出过度的期待。

 

植入记忆印在脑海中,像一块颜色鲜艳的补丁。洗脑过程则像是撕掉笔记的一页,不管前后还剩下什么文字。冬兵努力地回想。那些会模糊会褪色的记忆有着高亮的地方——特殊的人或物。连缀起线索,抽丝剥茧,又可以寻回一点丢掉的东西。

 

他蹙了蹙眉:“人的记忆……是什么样?”

 

呆米歪过机械爪,它哪懂。

 

图像分析显示冬兵双眼对焦没有集中在它的坐标上——巴基在发呆,呆米明白,他没在问自己。

 

“我最好早点休息。”冬兵想起史蒂夫·罗杰斯的话,他对呆米说,然后抬起头,“谢谢你没说话,系统。”

 

贾维斯把夜灯慢慢调暗。

 

冬兵卧到床上,弓起身子。一夜无梦。

 

 

 

Chapter 10

 

敲门声节制而清楚地响了三次。冬兵已经醒了,坐在床沿边,等着那扇门自己打开。

 

他穿着很薄的棉衫,脊骨突出,可以看到金属在胛骨处陇起的轮廓。班纳给他做过检查,他知道那片满是疤痕的皮肉里都是什么。

 

他轻咳了一声:“早上好,巴恩斯。”

 

冬兵回过头。

 

“呃,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根据史蒂夫的建议给你拿了点。”巴基注意到班纳有一点点不容易注意到的、轻微的口吃,“大厦的早餐还蛮不错的。要尝尝吗?”

 

布鲁斯走近一点,把餐盘放在桌子上,看到呆米时露出了一个有点虚弱的笑容:“你在这儿?托尼找不到你,把要捐给公立大学的包裹全拆了。”

 

听到这话,呆米立刻把摄像头转向他。它的机械手正钳着润滑油,那是个软塑料的挤压罐——冬兵在为手臂做保养。本来他俩把现场控制得很好,但现在几乎全毁了。枪油抛物线一样甩出一道弧线,班纳的裤脚难逃一劫。呆米当场吓得当机,三爪张开,润滑油啪得摔到地上。

 

冬兵撇了撇嘴。他探身捡起那罐东西,很平常地随手放到床边,然后坐直,用右手指尖拨开一个覆片。

 

班纳向呆米表示他没事,但它还是委屈地缩回了角落。布鲁斯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看了一眼堆满整桌的材料,挠了挠头:“嗯……你可以慢慢来,别太勉强自己——得让身体走在前面。”他顿了顿,“我是个医生,你知道的?”

 

“我看了表。”冬兵回答。

 

他把手指伸进覆片里的结构,专心地把润滑剂抹匀。

 

布鲁斯点了点头:“我个人的意见是这方面越快越好,特别是肌腱粘连和神经触点的手术。我都猜不出来那会有多痛。”

 

“不是很痛。”冬兵抬起眼睛。

 

“总之,决定权在你。”班纳告诉他,“我尽量把这事儿……呃,放在我们两个之间。你可以只跟我谈,不用担心有压力。”

 

冬兵表示明白,他确实为史蒂夫没来给他送早餐而感到惊讶。

 

“我能理解你,某种方面上。”布鲁斯十指交叉叠在腹上,“虽然我知道我们经历不同……”

 

截然不同。冬兵想。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个罪行累累的杀人犯,还是个被扣押了大半个世纪的、精神错乱的战俘。

 

班纳抓了抓头发,看上去有点不自在:“我不是为了说服你什么。但昨天斯塔克告诉我你的左臂可以减重……我也不赞成改装,但是二十多千克,太重了。你的脊柱压力太大。”

 

“不行。”冬兵说,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上去非常郑重,“可以做手术,拿掉芯片的手术。我跟罗杰斯有条件。”

 

布鲁斯没有像史蒂夫那样死心眼的执着:“只是提议,以后我们再谈这个。”他很体贴地问,“我在这儿会打扰你用餐吗?我可以下午再来跟你聊手术的事。”

 

冬兵没再拒绝。他拉过托盘,看到堆满盘子的苹果派、蛋和鸡肉。他的杯子也在那里,他们给他倒了一杯鲜奶。

 

*

 

手术的准备持续了大概两周。冬兵有大量的时间用来查证、思考和回忆,通过碎片找到其他细节,再把相似的拼凑到一起。这是个痛苦而枯燥的过程,不止一次,冬兵看着手中的档案,觉得那是别人的过去。他不是冬日战士、不是资产、不是巴基,也不是詹姆斯·巴恩斯,他谁也不是。

 

史蒂夫至少隔天来看他一次,有时带来新的线索或者材料,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在他房间里坐上半个钟。班纳则开始渐多地、频繁地和他交流。博士很懂得控制,从没让他觉得过不适或者厌烦。冬兵慢慢地发现布鲁斯并不如同看上去的那么普通,他非常善于克制、忍耐,有一点隐藏的焦虑,而且并不是非常合群。

 

“喔,布鲁斯身体里装着个绿家伙。”斯塔克告诉他,“大家都是怪胎。”

 

他指着自己胸前的反应堆:“这是我的心脏。史蒂夫的每一滴血都是国家财产,关于娜特身世的说法有一千零一种。而索尔是个从神话书里蹦出来的大傻瓜,克林特……呃,克林特给他的猫开INS账号。”

 

“所以你只不过是有个铁胳膊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托尼总结道,用手里的螺丝刀敲了敲他的电子臂。

 

斯塔克帮他修好了使用钢丝锯那次的战损。冬兵在这段时间里断断续续地接受了一点检查和治疗,对他来说,这是很有意义的让步。巴基对班纳表现出了一种尝试的信任,连斯塔克都不得不承认布鲁斯确实很有一套——他在第二天就说服了冬兵走出房间。

 

史蒂夫半倚在实验台上:“什么是INS账号?”

 

冬兵转过头看他。史蒂夫像是很认真地在开玩笑,因为房间里的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罗杰斯习惯地为此耸耸肩膀,并且也勾起唇角。

 

“来吧巴基,”他站直身体,“我送你回去——斯塔克,你在干什么?”

 

托尼眨眨眼:“更新INS啊。来,笑一个,我要在底下打上‘本世纪最感人并肩’的标签。记得给我点赞。”

 

*

 

“他们老爱拿这个开玩笑,我听不懂他们的俏皮话。”史蒂夫解释道。

 

“我们错过太多东西了,巴基。一开始我把它们都记到笔记本上,后来发现那也没用……可能我总有点跟不上时代,你知道的。但那也没办法。连关于我的记录片都放了七十年了。”

 

冬兵落在他后面,差着半个身位。他对史蒂夫在说什么并不关心。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大概你能看到一点过渡,我倒是一醒来就被吓了个够呛……弗瑞给我搭了间假病房,想让我有个缓冲,结果适得其反。”史蒂夫回过头,笑着说,“我打翻神盾的特工,跑到街上去了。周围都是发光的、会动的巨大广告牌,而我唯一认识的居然只有可口可乐。”

 

史蒂夫也曾经历过落差感,巴基想。斯塔克说的同样没有问题,他们确实都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人类”。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冬兵背负着和他们任何人都不同的命运。他不是个好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坏蛋。他为克格勃效过力,是九头蛇半个世纪以来的资产,他杀人。

 

资产在支配者的命令下杀死目标,不择手段。

 

冬兵无法在短短两周内把脑内乱麻一般的思想扯开:不再是资产后,他该怎么定义自己;什么是九头蛇、苏维埃、甚至纳粹;任务指令消失之后,冬兵开始意识到他不再能把人粗暴地区分为目标和无关者,而曾经的目标也不是一个靶子、而是人,尽管他甚至不能确定什么是“人”。

 

巴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负罪感——不是道德观迫使他这么做,他没有那东西。冬兵只是感觉到自己做错了,在每一次和人接触之后。那些人和他说话、对他微笑,让他感受到情绪,然后联想到死于己手的目标也一般无二。是的,他从不被告知目标到底因何而死。

 

冬兵捧着一堆破破烂烂的记忆。他千疮百孔、空白太久的大脑被这样的、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缠得无法运作。所以他们并不相同。史蒂夫·罗杰斯不会在夜晚被这样拷问,他是亮的一面,而冬兵被捆在黑暗里。

 

他感到胸闷、心慌和胃绞痛,一个黑洞正在坍塌。

 

“Bucky,你怎么了?”

 

冬兵抬起头,发现罗杰斯正蹙着眉,担心地看着他。

 

他们已经到了房间门口。

 

史蒂夫替他打开门:“他们帮我调了一段监控录像,还有一点别的。也许我能陪你一起看?”

 

冬兵不置可否。

 

*

 

他戴着鸭舌帽,夹克领束起。如果不是放大和标识,冬兵很难在监控中发现淹没在人群中的自己,尽管他在那里停驻了足足四十秒钟。

 

博物馆的灯光很暗,摄像头的角度并不好,帽檐整个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从屏幕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只能模糊辨认出当时的他蓄着胡须。没有哪片记忆能和这四十秒对上,罗杰斯又给他带来了一份新的材料。

 

“托尼说最好让你看看这个。”史蒂夫按了暂停键,“这是航母那天的半个月之后。史密森尼博物馆的监控录像。美国队长展厅,巴基·巴恩斯的介绍板附近。”

 

他有点不好意思,关掉视频在文件夹的空白处点来点去:“呃,还有些别的。下东区的一个小超市、旧车市场、美国队长画展……什么时候有过这个?”

 

巴基把视线从屏幕上移了下来,他有点皱眉,但更多是直白地说:“我不记得。”

 

“没关系,我只是希望这些会有点帮助。”史蒂夫第无数次这么回答他,“你可以慢慢来,时间有很多。”

 

冬兵重新挪开眼球,平静地看着摄像头下的自己。贾维斯把不同超市走道的片段剪辑在一起,他从货架上拿下了速食食品、水和一板电池。这时他的胡渣还没有长出来,行走的姿势有点奇怪,伤处应该在腰部附近。

 

他沉默地看着画面,像是盯着一个陌生人。他不能想起这段记忆,说明它不是在控制芯片命令下被忽略的那部分,而是电击洗脑夺走的那一半。

 

——这是他无法回避的,另外一个问题。

 

出现在他梦境、幻觉、记忆流中的那个人,他想起过、又被抹去的那个人,同时是他的任务、障碍、剧痛之源、营救者。

 

谁是史蒂夫·罗杰斯。

 

 

 

Chapter 11

 

“我以为你会坐在外面等。”

 

史蒂夫用拇指擦了擦画稿,回过头去,开玩笑地说:“对,所以下次你们最好在手术室外面备一条长凳。”

 

班纳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他换了身衣服,不过还是隐隐约约有种医疗室的味道——消毒水的气味。对于史蒂夫来说,像是母亲、病榻和战时伤兵帐的混合。

 

“手术很成功,麻醉大概四个小时后会过去,不过巴恩斯也可能再睡一段时间。”班纳想了想,补充道,“状况很好,不会对脑部有什么影响。芯片被托尼拿走了,如果你想看,可以去他的实验室。”

 

“多大一片?”史蒂夫问。

 

布鲁斯比划一个小小、薄薄的方形:“很小,在枕骨位置上面一点。术口很短,真的是个小手术。”

 

史蒂夫点点头,把画夹放下:“我一会儿就去看他。倒是你该休息。”他看了看表,“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了。”

 

“好吧,十个小时的小手术。”班纳无奈地说道,“不过我没事,有更专业的脑科学家主刀……史蒂夫,我还以为你会更想跟我聊聊。”

 

“不如改天吧,我现在乱糟糟的。”史蒂夫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终于放弃似的叹了一口气,“行了,我承认。我确实应该在手术室外面等。我担心得要命。”

 

“担心什么?取掉一个小芯片,巴恩斯就会把这段时间的记忆也全部弄丢吗?”班纳瞥了一眼罗杰斯的画板。

 

他从没见过罗杰斯这么混乱的构图。看上去史蒂夫是想给桌上的酒杯来张素描,光线从各个方向尖锐地照过来,整幅画被多棱玻璃反射成了一张碎片的集合。压迫感穿透纸背。

 

布鲁斯磕磕绊绊地安慰道:“他很好,Cap。没有术前恐慌,试验性检查对适应仪器和治疗组都很管用。中士在恢复,他思考,行为处事很有逻辑,而且完全可以应付一点人际关系。”

 

“谢谢。”史蒂夫真诚地说,“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正想跟你说这个,史蒂夫。也许你不该试着跟他保持距离。你是不能替代的。除了帮他度过这个过渡期,我能做的其实不多。”

 

“布鲁斯。巴基很坚强,没有谁对他来说是不可替代的。就算没有任何人帮忙,他也一定会恢复、找回记忆、认识自己、而且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史蒂夫开了开口,像是接下来的话对他来说太过艰难,“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我知道,我的出现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扰乱。可能因为我们从前走得太近了,而他现在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班纳皱了皱眉:“适当的刺激对于失忆是有效的。如果你认为自己让他觉得困惑,事实上这没什么不好。”

 

史蒂夫平静地看着他,蓝眼睛里蓄满了温和。

 

“不是这样,班纳。我不只是让巴基觉得困惑。”史蒂夫说。

 

“我让他感到痛苦。”

 

*

 

他再一次从梦里醒来。

这次的梦境更加粘稠和黑暗,像融化的橡胶,发出刺鼻的腐臭味。那股东西缓缓地从脚脖子上爬上来,直到没顶。冬兵的意识在强光和噪音的刺激下慢慢苏醒,他觉得冷,不是冷冻舱的那种寒意,而是金属、皮带和流窜在血管中的注射液造成的浑身发凉。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缓慢地张开眼睛。瞳孔因为光线刺激而骤然缩小,冬兵迟钝地偏了偏头。

“资产醒了。”研究人员冷漠地说,“把灯关掉。”

无影灯的轮廓在他眼前变成一个罩在事物上的黑色的圆斑。冬兵坐在实验椅上,自然臂的手腕被束缚带捆住,仿生臂则完全不听使唤。

他觉得危险,但仍然驯服地一动不动。

“心理干预完成。”研究者一边在手写板上记录一边说,“让审讯的人进来。”

 

助手把实验椅的椅背调高,好让冬兵可以和审讯员对视。

“你是谁?”他问道。

冬兵毫不迟疑地开口回答:“冬日战士,苏联士兵。实验编号32557。”

“为谁效忠?”

“克格勃。”冬兵顿了顿,嘴唇轻轻相碰,“Hail Hydra。”

“任务汇报。”

“109号任务目标:哈利·巴克斯特,国会参议员,佛罗里达州。死亡时间……1973年2月12日。”

“继续说。”

 

冬兵迷茫地看着他,陷入沉默。他没有其他任何可说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但他们却强迫他继续,像在那片荒原里挖掘。审讯者催促了很久,可冬兵一无所知。

审讯人转过头向研究者确认,学者回答道:“大脑图谱正常,尝试下提示。”冬兵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了右侧的小屏幕,色谱、波纹,一个个光点拼凑成大脑的形状,在黑暗的背景下旋转波动,它们起伏的节奏像是人的脉搏。冬兵看到倒映在屏幕上的、自己的脸,他为不熟知的短发而感到困惑。

审讯者转过头,严厉地看着他:“你在任务结束后没有回接头点。你去过哪里?”

冬兵颤抖着嘴唇看他,脸色一片青灰。尝试挖掘记忆就会带来疼痛,剧痛已经到来了,但他依然什么都找不到,连一点模糊的印象都抓不住。他咬死牙关,露出坚硬的表情,表示对抗。

“你去了纽约,在纽约你做了什么?”审讯者接着问。

 

冬兵没再沉默,他哑着嗓子回答:“我不知道。”

“你知道。”审问人确定的说,然后回头看向研究者,“他现在能接受多大程度的刺激?”

“不确定。先试试图像,声音不行。”研究者抱着双臂。没人在乎冬兵听没听得见。

一张照片在他眼前停了三秒:“这是谁?”

冬兵抿了抿嘴唇:“哈利·巴克斯特,109号任务目标……”回答被审讯者的手势打断,他拿出另外一张照片,凌乱、肮脏的床铺,掀开的枕头,床上有武器和小刀,背景里有很多人:“这是哪儿?”

冬兵吞咽着,喉结上下滚动。他咬着嘴唇,抽搐地开合齿关:“我不知道。”

“你在这里住过。两周。”

冬兵摇了摇头。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喉咙焦渴,发出逼仄的吼声。研究者向审讯员确认脑部图谱正常,审讯员再一次将问话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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