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冬】无冬之夜31-35

目录

——

Ⅲ    解 冰

 

Chapter 13

 

短信的定位结果指向华盛顿的一家废弃银行。

 

九头蛇的金融资产,没有任何污点,但只运作了十三个月,甚至在四年前便倒闭停工——贾维斯只能从监控日志里找到这些。神盾局的追踪在那之后几个月内就渐渐终止了。没人想到皮埃斯会以此为掩盖,胆大到在紧锁的银行大厅地下为冬兵和他的“驯化者”们建造新的史波尼克基地。

 

保险库改造的地下室保留了完整的三层铁栏门和四堵合金箱式面墙,整个空间有股极重的、被封闭的金属气味。突击队的装备架与堆放的物资箱紧贴墙壁,把大片的空地留给了中央的点滴架、电击椅和分析屏。

 

史蒂夫推开了最后的铁门。冷光灯全部打开,冬兵坐在电椅上,巨大的电击弧像日轮合拢在身后。那双灰蓝色、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只在听到史蒂夫·罗杰斯的脚步声时有过一次明显的转动。他抬起了头。

 

希尔带领武装组封锁了整个街区。如果这里有九头蛇余党,他们有两队人在外埋伏,随时可以支援。

 

史蒂夫没有环顾四周,尽管从这里每一寸设施上拧下来的任何一颗枚部件都能轻易地磨碎他的骨骼、塑造他的噩梦。他看过太多了。——那些由巴基遭受的痛苦最终也都反噬到了史蒂夫身上:他亲眼看见巴基从火车上坠落、看见九头蛇在他身上留下的铁臂、金属骨骼和导管口、看见他是在怎样的冷冻舱中醒来、同时看见他们在什么地方用怎样的方法在七十年的时间里重新塑造他。但即便如此,每多看一眼,疼痛感也不会在罗杰斯的心房上少敲一次、少停一秒。

 

而现在他再一次亲眼见到了,关于他们怎样剥夺他的思想。这一次是冬兵给他看的。

 

巴基直白地看着他,眼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两人对视,史蒂夫连向着无线电里发出一声“原地待命”指令的力气都没有。他觉得喉咙干涩得发疼,也许是衣领太紧了,让人实在透不过气。

 

史波尼克基地之后,罗杰斯从没在他面前穿过队长制服。冬兵的眼睛里因此流露出程度相应的困惑。他微仰着脸,看史蒂夫伸出手摸索右耳下的搭扣,摘下头盔。他的金发被压得向两边倒下来。

 

这椅子没有扶手。史蒂夫走近然后蹲下身,左手用星盾支住地面,另一只手扶住更靠后的一个支架,发现那里似乎能弹出两片固定手腕的铁板。

 

冬兵看着他抚摸那个冷冰冰的簧片。

 

希尔接通无线电:“情况怎样,队长?我们已经扫描了建筑,没有发现威胁。”

 

“只有他一个人。先让突击待命。”史蒂夫简短地回答,并在冬兵的审视下摘掉耳机,搁在放着笔电的小台子上。一些空白的数据还在屏幕上跳着,史蒂夫艰难地从那上面转开视线,勉力笑了笑:“嘿,巴基。”

 

巴基看上去并不太好,眼下有非常明显的青渍。胡茬没刮干净,嘴唇干裂、而且还不自然地红着。史蒂夫看着他,像是想从那团眼底的黑雾里看见什么——他不确定这双眼睛里是否还保留着人类的感情。史蒂夫几乎不用猜,这房间就像个狰狞的怪兽那样把自己的作用表现在外表上,冷笑着告诉他自己是怎样用利爪剥开他挚友的灵魂,一遍一遍地一口吞吃下去。

 

斯塔克一口咬定这是个诱饵,班纳也让他小心戒备,而他们都不知道史蒂夫自己有过多少更糟糕、更绝望的猜想。他甚至一直在提醒自己握紧盾牌,告诫自己绝不手软。如果只是重来一次,那没什么。

 

冬兵看到他的嘴张开又闭合。罗杰斯想问问题,他知道他想问什么。冬兵看着他的眼睛,甚至像是从中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自己。他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巴基懊恼地眨了眨眼,放松齿关。

 

他很久没有这么流畅、清晰地说过一句话。

 

“桥上的那个人,他是谁。”

 

“……我坐在这里,问皮埃斯。他不肯说那是你。”

 

*

 

“那他说了什么?”

 

史蒂夫放下星盾,声音很轻、非常轻。

 

“他说,我见过你——在那个星期执行上个任务的时候。”冬兵垂着眼睛,像是回想了一下,“上个任务……射杀尼克·弗瑞。”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舔舔嘴唇,又补充,“我开了三枪。”

 

“尼克没死,巴基。”

 

“我不知道。”他皱了皱眉,“他们给我洗脑,然后是下一个任务。航母上到处是目标,我杀了很多人。”他忽然抬起眼睛,飞快地扫了史蒂夫一眼,下颚收紧,“但我没去接头点。”

 

“对,你救了我。”史蒂夫平静了下来,但声音还是有些哑,“你想起来,然后逃走了,对吗?”

 

冬兵盯着他,抿紧嘴唇,腮帮鼓起来。

 

“他们来抓我。新的首领叫加勒特。”

 

*

 

希尔做了个手势,示意所有队员压低枪管。队长和冬兵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她迎上前,对传闻中的巴基·巴恩斯投了短暂的一瞥。

 

冬兵穿得非常严实,既没有露出那条机械手臂,也没表现出任何危险的特质。除了在武装压力下的精神紧张,只有点过分的警惕和沉默——他抓着背包带的那只手握得很紧。

 

希尔收回目光,把手枪插回腰后:“队长。”

 

史蒂夫眉骨间有道细小的凹陷,当他皱眉时,那里深得更严重了一点:“底下是九头蛇的废弃基地。我没细看,可能有些卷宗和器材,实验室用得上。”

 

“知道了,我来处理。你们要先回去吗?”希尔没问无线电的事,微微抬起下颔,向冬兵的方向偏了偏,“欢迎回来,中士。”

 

冬兵的反应是怔了一怔。人们的好意对他来说已经不算陌生,但仍然是太多了。他谨慎地打量她一眼,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剩下的交给你了。”

 

希尔点点头:“昆机在路口。”

 

她偏身让道,巴基回头向建筑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史蒂夫身后走过以战时标准清空的街道,进入飞机舱内。尾舱处空间很大,大约能并肩容纳两辆厢式车。他们没再往里走,冬兵便跟着停下脚步。舱门上有一条小窗,能看到飞机正在升空。

 

他透过那片玻璃的反光,看到史蒂夫垮下肩膀,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他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但同时也跟着如释重负。

 

“我们谈谈,好吗,巴基?”

 

冬兵将两只手揣进口袋,脸往棉衣里埋了埋。他看着史蒂夫,眼里的意思是“你说”。

 

“你离开大厦,后来失去联系,消失了。”史蒂夫在这样的目光下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干巴巴地陈述事实。他很有演讲才能,那是“证券年代”留下的,但这一次罗杰斯没能表现出任何游刃有余,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坦白说,这几天我一直在胡思乱想——我很后悔,我想我不该……强迫你做检查、哄骗你摘除芯片、让布鲁斯用心理学的那套对付你。而且也不该给你那些不好的材料。巴基,我知道,那太糟了。”

 

“布鲁斯没拿心理学对付我,”巴基皱着眉反驳,“他是个朋友。”

 

史蒂夫摇了摇头:“事实是,我在逼迫你。我失去了东西,却要从你这里索回来。我告诉你希望你自由、希望你离开被剥夺人格的生活,不管有没有想起从前、想起我——但不是这样的,我没做到。我有自己的私心。”

 

冬兵有些难以消化地看着他。

 

史蒂夫难过地笑了笑:“但把你带回来,这一点我绝不后悔。”

 

他高尚的有些不可理喻,冬兵想到剪报里描述美国队长的特定词汇。他几次张开嘴,却都被史蒂夫的话噎了回去:“我想——我可能是——有点混球,我甚至没在你身边,在那些最艰难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巴基,但我很害怕——可能因为我知道自己会忍不住逼迫你回忆过去,那……”

 

——那让你痛苦,那太过分、太自私、太糟糕了。他抬起头,最终居然哑口无言。

 

史蒂夫头一次在冬兵面前自失阵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感觉抓着袋底,把长久以来不可言称的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而与他相比,冬兵则显得平静得多。他听完,蹙起眉头,开始寻找措辞,尽管依然说得很慢、很艰难。

 

“不是这样。”他说,“我记得很多事,芯片盖住的那部分。后来有材料,就能想起被洗掉的东西。”

 

“研究员说刺激有用,我就去之前的地方找。有人、有场景,想起来会很快。找到基地,就能记得三个月前认识你。”

 

“那、以前认识你,肯定也能记得。”巴基一口咬定,磕磕绊绊地说,“重伤比洗脑容易想,只是过去太久了。”

 

他盯着史蒂夫的眼睛,看到亮光从海蓝的颜色里一点点燃起来。巴基觉得自己可能说太多话了,这不妥当,但他还是补了一句:“你不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就自己想这么多。”

 

他说完便咬紧牙齿,决定不再为自己的行动解释更多。罗杰斯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那不是哭、也不是笑,谈不上快活也够不到悲伤,他只是看起来想说很多话,但嗓子被一块硬瘤堵住,梗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所以最终只能说出很简单的句子:“说什么呢?……伙计,咱们彼此彼此。”

 

冬兵看不到罗杰斯的表情了,他僵硬地挪了挪脑袋,想让下巴别那么抵着史蒂夫的肩窝。

 

“Punk。”史蒂夫在他耳边轻声说,过了几秒,巴基听到他又补充道,“Jerk。”

 

*

 

说完那些话之后,冬兵便没有表现出想再开口的意思。他看上去很疲惫,也因而顺从得超出所有人预想——他们要做简易抽检,他就伸出胳膊,送来的食物,也都安静地全部吃完,除了在机务拿走背包时露出了一点拒绝的神色,几乎不再有任何一点敌意和戒备,巴基坐在环形沙发的角落,像个很乖的小孩。

 

“不好意思,”史蒂夫从他的表情上移开视线,挡住那个助手的手臂,“我来吧。”

 

他接过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轻声地向冬兵征询:“只让他把武器拿走,行不行?”

 

冬兵的嘴唇动了动。史蒂夫在得到允许之后打开背包,把插在边上的手枪、两把匕首和几个弹夹拿出来,交给了那个人。他继续翻,摸到包底的蝴蝶刺,被压在……很多东西下面,他不知道巴基怎么能在里面塞进这么多东西:几件叠得很小的衣物、半瓶柚子水、压缩食物和巧克力饼干的碎片、药盒、电池、画展与博物馆的门票和劣质纪念品、揉起来的车票、玻璃杯里面填满了各种报纸的碎片,裹着几颗河边常见的小石子……

 

史蒂夫放弃了那把蝴蝶刺,对机务点点头。冬兵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后来又被那人离开的背影吸引走。史蒂夫把包递还给他,他接过来,放在很靠近身边的地方。

 

“贾维斯告诉我们你发了短信过来,大家几乎不敢相信。”史蒂夫打破似乎要继续下去的沉默,说道,“我们都没猜到你去了哪儿……看来这些天发生了很多。”

 

巴基用有指甲的那只手刮着包带上的帆布纹,像是漫不经心地在听。史蒂夫用平稳和温和的声音跟他说话,听起来像是那些在木屋的夜晚。现在回想起来,那里的炉火、沙发、毯子和烤箱不再让冬兵感觉到反胃式的憎恶(资产不匹配于舒适、柔软与暖和),如果要用什么词形容的话,他觉得那里很安全。

 

“我在想,我们可能有点蠢——像两个蒙着眼、又不吱声的大傻瓜。晕头转向,不肯吐露自己的心思,结果就这么一直绕弯路。”史蒂夫停了停,忽然说,“其实以前无论做什么我们都不会绕过对方的。”

 

“你和我,我们目标一致,对吗?”

 

他是黑熊,史蒂夫是猎人,他的话是炼糖。

 

“让我帮你,巴基。”

 

 

 

Chapter 14

 

他们没有回复仇者大厦,昆机降落在平民区的偏僻处。

 

罗杰斯领着他,在街区中走了很久。路上时有穿着朴素、神色疲惫的行人,拎着皮包或塑料袋匆匆走过,来不及看他们一眼。巴基谨慎地把手揣在棉衣口袋里,背着包,一言不发地跟在史蒂夫身后,进入一栋普通的、极不显眼的建筑。

 

这明显是不正确的,班纳博士还在大厦里等着他们。布鲁斯应该已经拿到了抽检的初步报告,准备为他做一次全面体检。

 

冬兵不想惹上麻烦,但困惑迫使他开口询问。

 

“我们去哪儿?”

 

罗杰斯回头看了他一眼,转上楼梯。

 

“我的上套公寓……你知道,整面墙都被轰碎,全毁了。”他一面沿着木质楼梯往上走,一面说,“虽然有神盾局出面,但搬出来之后,我还是给房东寄了点钱——所以,新公寓就可能小了点儿。当时我从医院出来,只想给自己找个没有满地碎砖瓦的地方睡一晚。”

 

他们在三楼的一排房门停下。史蒂夫掏出钥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你可以把它当做家。”

 

不是房子,不是建筑,不是庇护所、安全屋。家这个单词对于冬兵来说概念模糊。史蒂夫推开门,抿着嘴唇,他看上去有点不自在:“不用帮我擦鞋或者倒垃圾,你可以在这儿住下来。就像以前那样。”

 

巴基越过他看到客厅里的餐椅缝着碎花垫子,这屋子的年纪很大,可能跟他们一样老。他一声没吭,侧过目光,又看了史蒂夫一眼。

 

史蒂夫平静地解释道:“我们都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

 

房子很小。起居室和餐厅连在一起,卫生间的浴缸他可能连坐都坐不下来,厨房、阳台、卧室、以及一间更小的卧室。

 

巴基占据了大的那间,不是他选择的,史蒂夫帮他把背包放在了床铺上。他的玻璃杯在餐桌上找到一个位置和它合适的杯垫,史蒂夫看到了那些报纸的内容,因而站在那儿拿着它们,不知如何是好。巴基从他手里接过来,转手塞进退烧药的空盒子里。

 

“我来跟布鲁斯联系,你有想说的吗?”史蒂夫询问道。

 

他不想在线路里跟班纳道歉,也许他们下一次见面冬兵会准备好和博士谈一谈。巴基摇摇头,坐到沙发上,史蒂夫走进厨房里打电话。

 

沙发的对面有台电视,放在矮桌上的,底下还有台式样很老的DVD。茶几上的东西摆得很乱,遥控器压在一叠画纸上,铅笔、碳棒和影碟盒放在一起。屋子维持着几十天没人回来的模样,到处落着一层薄灰,巴基通过电视屏幕的反射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摘下毛线帽,放在手上拉扯。头发已经长到了可以将术口遮掩住的程度。屋子虽然小,但居然很暖和,史蒂夫一进门就脱了夹克——他在昆机上就换下了那套夸张的制服。

 

罗杰斯轻轻的说话声传到这里。如果他屏息,听到内容轻而易举,但冬兵不太想在意这些。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游荡,直到史蒂夫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刚才看了看,冰箱里的东西都得扔了,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史蒂夫对他说,“总不能靠飞机上那点东西挨一晚上,我想下楼找个商店……你在这儿等着——或者跟我一起?”

 

巴基站起身,把手重新塞进兜里,意思是他也去。

 

*

 

“我记得附近有个超市,旁边还有个烘焙店。”史蒂夫一边说,一边锁上门,“你想熟悉下附近吗?我们可以顺着路,随便走走。”

 

巴基咬着口腔内侧,没有答话。史蒂夫给他的钥匙被塞进口袋,跟单只手套、手机、一把折叠刀和消炎药的药瓶在一起。事实上,整栋公寓的老式插芯锁在安保价值上甚至用不到这个小东西。至少在真正明白一把钥匙的含义之前,冬兵觉得这没有任何必要。

 

史蒂夫从来不因为没有回应而改变态度。他笑笑,然后拍了拍巴基的背:“走吧。”

 

他在前面,巴基跟着走。下楼的时候史蒂夫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跟他聊起来:“现在很少能看到这种楼梯了,踩起来有声音,底下是空的。大概只有老房子才这样。”

 

“明天我们得收拾房子,给你买点日用的东西。哦,布鲁斯说想让你两周去一趟大厦,你觉得怎样,巴基?”

 

冬兵落在他后面几步,站得高出三四级台阶,能看到史蒂夫的头顶。他从在保险库时就想摸摸那簇金发,因为那儿被制服的头盔压过,头发向两边倒,到现在还是乱糟糟的。他们差不多高,也许史蒂夫要高一点,如果不是因为当时他在电击椅边跪下来,巴基可能不太会注意到这个。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史蒂夫的金发总在他面前晃,那种不是很纯粹的、像是枯萎的麦田的颜色,他盯着那里很长时间——那儿有个小小的,软软的发旋——直到史蒂夫把头抬起来,用两只玻璃珠子似的浅蓝色眼睛看他。巴基第一次发现他的鼻梁附近有片雀斑,就像所有皮肤很白、身体很弱的孩子那样。这个病弱的小孩抱紧了画板,脸上渐渐透出因为紧张和防备而泛起的绯红。

巴基·巴恩斯知道这个小鬼。他听过很多关于这个怪胎、痨病鬼和硬骨头的故事。大概是因为不合群,史蒂夫·罗杰斯对所有人(事实上,是所有接近他、比他年长而且健壮的坏男孩们)都抱有相当程度上的敌意。但巴基真的没打算干什么,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出于故作镇定,巴恩斯扳起脸,冲坐在秋千上的史蒂夫扬了扬下巴。

“画个我,”他生硬地说。几秒钟后,又非常拙劣和尴尬地弥补了下语气,“画个我,然后我请你吃我妈妈做的烤派。”

史蒂夫咬住牙关,很突然地从秋千上站起来。他确实很矮,比巴基低一个头,而且瘦小,穿着不合身的单薄衣服,像个纸片人。

“我叫詹姆斯。”巴基意识到他被惹恼了,而且可能会怒冲冲地走开,连忙赶在一切发生之前开口示好,“你干嘛老坐在这儿,不跟大家一起玩?”

神情倔强的小鬼看了他一眼,后退一步,腰抵着秋千,什么也没答。巴基咬了咬牙,又说:“我妈做烤派很好吃,你不爱吃苹果吗?”

史蒂夫又看了他很久。巴基感觉得到,他瘦小身体里的那股愤怒消退了,就像火焰在容器里熄灭那样。史蒂夫的脸开始因为失去血色而变得苍白,他拿画板的手松了松,空荡荡的袖口里两只纤细的胳膊放开,把画板转了过来,举在了两人之间。

巴基这才看见木板有被折断过,只剩下一层把两截连在一起。他用铁夹固定住的几张白纸皱巴巴的,上面还留着没有完全擦掉的乱涂乱画的痕迹。他知道发生过什么了,那群没有礼貌的小坏蛋们在罗杰斯的画板上画满了他们所会拼写的、一切不好的单词:傻瓜、怪胎、病秧子和糊涂蛋……如果这事发生在他身上巴基会跟他们拼命的——也许史蒂夫也一样。巴基靠近了一点,看到了他下巴上的擦伤。

“他们不能这么叫你。那不对,太侮辱人了。”

 

史蒂夫默默拽回画板,重新坐到秋千上。巴恩斯跟着蹲了下来:“我知道你叫什么,史蒂夫,是不是?”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相处的同龄人。在搬家之前的那个街区,他有很多朋友。巴基鼓起嘴巴,有点后悔为什么偏偏跑来讨好这个人,本来只要去一趟足球场,他就能认识很多新玩伴,但从公园经过的时候他没法不在意这个孤零零的、形单影只的小幽灵。

“你不说话,我的腿都酸了。”

史蒂夫看了他一眼,他的睫毛也是金色的,很密很长,像把小刷子。他的声音并没有巴基想象的那样又细又小,或者老成虚弱,史蒂夫的声音脆生生的:“我有听到巴恩斯太太喊你,她叫你巴基。”

“呃,”巴基转了转眼睛,“好吧,你也可以叫我这个。”

“巴基,”史蒂夫碰了碰他的铁臂,冬兵迟缓地转了一下头,看见他把两罐果酱举在自己面前,“蓝莓还是苹果?”

 

巴基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史蒂夫知道他又迷失了——冬兵身上经常发生的事。

 

走神,无端地做梦,出现幻觉,时间感位移……有时候惊扰到他就会引发一些过激的反应。班纳向他保证过这种情况会自己消失,所以史蒂夫想尽可能的任其自然。

 

但巴基那副空壳似的样子太吓人了,他不可能总当做不在乎,或者看不见。

 

“你老是不说话,我手都举酸了。”史蒂夫拿着两个玻璃罐,转头看了看货架。

 

冬兵飞快地舔了舔嘴唇。

 

“无所谓。”他说,“你决定就行。”

 

*

 

除了那个背包之外,巴基什么也没有。他们要买的东西很多。

 

冬兵完全从方才的失神中恢复了。不再游魂似的跟在他身后,垂着眼睛一言不发,而开始打量四周,并回应史蒂夫的询问。

 

他选蓝色罐子的须后水、细意面、塑料制的拖鞋、长一些的那条毛巾……有些东西不知道做什么用,巴基就挑颜色鲜艳的那个,好给史蒂夫交差——因为如果他说无所谓,史蒂夫就得锁起眉头纠结一阵子,好像为他做个决定有多困难一样。

 

这很浪费时间,又没效率。巴基接过篮子,听着史蒂夫让他站着别动的嘱咐,心里想。

 

罗杰斯忘了拿最后一件东西,于是到另一边的货架那儿去了。巴基拎着购物篮干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等。

 

收银员一直在看他——其实没什么不正常的,这超市很小,他们买的东西又太多。而且史蒂夫老拿着两个东西问他的意见,搞得像个锻炼他条件反射的驯兽师一样。等到冬兵真正走近,可能因为他看上去不太好惹,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店员又低下头。

 

巴基把筐放到柜台上:“那个人等会来付钱。”

 

史蒂夫拿好东西回来时,就看见巴基站在收银台前,一件一件地从篮里拿东西出来,拨给店员扫码。而且——这不像一个冬兵居高临下、欺压小百姓的场景,气氛很好,他们甚至在说话。

 

他有点懵。

 

巴基很少在他面前表现出交流的意愿。如果不是班纳博士邀请他参加过几次恢复过程,史蒂夫甚至恐怕还要以为冬兵会始终这么少言寡语下去。是的,巴基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再健谈、不再喜欢说笑话。冬兵眼尾没有詹姆斯的那种笑纹,他的唇角也总是绷紧的。他总在思考,不然就总像是在思考,接着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进入的圈子,让史蒂夫感到被排除在外。

 

但他在跟那个收银员聊天。

 

声音不大,史蒂夫却听得出巴基在解释他们是谁,住在哪,是什么关系。说得不痛不痒,也合乎逻辑,既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又不会再引来一些身份的麻烦——他很少遮遮掩掩地出门,所以大家总觉得史蒂夫很面熟。虽然一般来说,人们都认识美国队长,却通常只知道穿着制服的那一个。

 

史蒂夫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远远站住——那背影不再是个过去的幽灵、也不再是个冷冰冰的杀人机器了。巴基在那儿,在一瞬间,他低下头说话的那个侧面里。

 

巴基注意到他的存在,回过头看他:“你拿了什么?”

 

“呃……?”史蒂夫瞥了一眼手上的东西,一时间居然没能找到跟它对应上的单词,他走过来,把东西递给收银员,结结巴巴地好容易才蹦出那个字,“黄油,对、黄油……两个塑料袋,谢谢。”

 

他笨手笨脚地从钱包里翻信用卡。巴基奇怪地看着史蒂夫,就像看个傻瓜那样。他们付过钱,巴基接着没有结束的话题又说了两句,道了别,和史蒂夫一人一个拎着塑料袋地往回走。

 

史蒂夫沉默得和来时相比有些不正常。

 

沉甸甸的袋子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分量。巴基也不开口了,走在他身后。塑料袋自己摩擦起来簌簌的动静还挺恼人的。史蒂夫很长、很长地,暗自舒了口气。

 

“我跟一个开超市的很熟。”巴基突然说。

 

史蒂夫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住在旅馆的时候。他叫莱利,五十多岁,”巴基继续说道,声音闷闷的,“我之前——被回收之前,在他那里买过绷带。”

 

他顿了一下:“不过他记不起来了。”

 

“巴基……”

 

“……我也没想起来。”巴基淡淡地说,并似有所感地补充,“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被记住,普通人也不行。”

 

“当然。很多时候我们只能记住重要的事和特殊的人。”史蒂夫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他笑了,并且慢下步速,试着跟巴基并肩走,“如果他开超市,每天都见各种各样的人,怎么还会记得你?”他摇了摇头,“天哪,我真是不知道你都去干了什么——布鲁斯告诉我你还认得一个姑娘。”

 

“嗯。埃米帮我的忙。”

 

关于这件事,通过巴基的只言片语和那个装满东西的背包,史蒂夫都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经过。

 

但他并不心急。

 

“我知道,她教你给手机充电,是不是?”他掂了掂手上的袋子,“唉,巴克,晚饭到底吃什么?要是想开伙,我们大概要把厨房好好收拾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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