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冬】无冬之夜36-40

目录

——

Chapter 15

 

巴基注意到,把史蒂夫和他的童年时期联系在一起并不容易。

 

史密森尼把两张不同时期的照片叠在一块,去解释一个五尺四英寸、疾病缠身的人怎么通过注射血清变成世界上第一位超级士兵。史蒂夫·罗杰斯是“每个人都会爱戴的勇士”,即使是在大半个世纪之后,人们依然对他感到好奇。他们来到博物馆,站在对比台上,为这种改变的不可思议而惊叹,并且在重复广播中了解他们的队长在拥有力量之前就拥有了世界上一切高尚的品德。——不是的,不是,没有人真正见过那时候的罗杰斯,没有人走近过这个小个子广阔美丽但遍布棱角的内心世界,除了巴基。只有他知道史蒂夫真实的样子,只有他跟史蒂夫在一块儿。那时候罗杰斯真像一棵染病的芝麻杆,他虚弱、敏感、倔强,而且总是一声不吭地瞪着眼,不知道在为什么生气。

 

冬兵把薄煎饼在手上摊开。对折、折成扇形,然后从尖的那段开始咬。他不怕烫,快把整张饼吃完的时候史蒂夫才翻到横在塑料袋底的酱汁,不过已经迟了,巴基一边咀嚼、吞咽,一边看着他。史蒂夫把那罐烤肉酱放到茶几上,扶着沙发蹲下来,问他味道怎样,嘴角处出现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涡。

 

——他总是这么有耐心,温和得像是无时无刻不在克制自己。冬兵几乎搞不清自己怎么会从史蒂夫身上认出那个豆芽菜似的小不点。

 

那小家伙在他的回忆里很清楚、清楚到冬兵能瞧见他淡淡的雀斑。反而,那个很快活、很健谈的詹姆斯,却像一团矮矮的、暖褐色的小影子,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在幻境中逡巡的幽灵。他从来在回忆里看得清自己,有铁胳膊的那个自己,这是他熟悉并且认以为真的那部分。现在则不同了。

 

*

 

“你好,我叫詹姆斯,詹姆斯·巴恩斯。”

所有大人都喜欢巴基,他们叫他小甜豆,因为他总是笑、脾气好嘴巴也甜。萨拉看上去也很喜欢他,但她苍白的脸上更多表现出来的是惊讶——史蒂文从来没带过好朋友回家,他一直没有朋友。

史蒂夫默默地坐在地板上脱鞋,并且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很大的、父亲们才穿的拖鞋给巴基。巴基则站在那里,开开心心地告诉萨拉他跟史蒂夫认识了很久(五天!他说),他家住得离这儿很近,他们才搬来因为巴恩斯先生换了一份新工作,他很喜欢史蒂夫因为“史蒂维的画画得好极了”。

“很高兴认识你,小绅士。”罗杰斯太太有一头更耀眼的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她很美,但看起来太累了,下蹲的时候需要缓一口气,“我为史蒂夫感到高兴。好好相处,你们在家里玩好吗?”

“她要去上班了。”史蒂夫站在巴基身后,小小声地说。

萨拉摸了摸他的脸蛋:“糖果在洗碗池的壁橱里面,今天准许你们两个多吃一点。”

“好的。”史蒂夫闻到她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她来不及洗个澡,换完衣服、给史蒂夫做完晚饭,萨拉还有为了补贴家计不得不做的第二份工作。

她离开了,巴基迫不及待地跑进屋子里。“我们玩什么?”他笑嘻嘻地说,不合脚的拖鞋打在地板上发出嗵嗵的声音。

“你看书吗?”他慢吞吞地说,史蒂夫的语速一般都很慢,因为说急了他会喘不上气,“或者听电台。我的房间在上面。”

巴基看了看那个窄窄的、摇摇欲坠的小楼梯:“你住阁楼,酷!”他立刻抓住扶手飞快地窜上去,“我也很想住一次阁楼,我让妈妈选个双层的房子,但她没理我。”

“阁楼不好。”史蒂夫皱着眉头,“夏天很热、冬天很冷,还有蝙蝠。”

巴恩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你有一个窗子!!我看见古董店了!!!”

史蒂夫被他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我今晚能睡在这儿吗?”巴基趴在窗台上,扭过头,期待地看着他。史蒂夫后来从他的阅读品位里找到了原因,巴基喜欢看魔法、童话、幻想这类的小故事,在那儿所有巫师都住在神秘的阁楼上。

但他其实是不太喜欢读书的。史蒂夫坐在床上翻书的时候,巴基经常只是坐在那儿抠书封上的小洞,一边抠一边说:“你太不爱护书籍了,为什么它们——每一本——都这样?”

“因为道吉·哈金斯。”史蒂夫抬起眼,淡淡地说,“他住地下室公寓,每天用弹弓打我的眼睛。”

他自己拿的那本书上也有被石子砸出的小坑:“每周五打两次。”

巴基愣住了。他丢下书,用力地揽了一下史蒂夫的肩膀,那瘦削你真的要抱一下才会懂:“你反击回去吗?”

“大概吧,我猜。”史蒂夫眨了眨眼睛,“我在每条小巷都被他揍过。”

“嘿,输了也算,只要打回去就不丢脸,重点是你反抗还是任他欺负。”

史蒂夫放下书,嘴角绷得紧紧的:“我当然会反击。”

“我也是!”巴基骄傲地宣布道,他结结实实地抓着史蒂夫的肩膀,“现在我们是统一战线,如果开战,你要叫上我一块儿。”

史蒂夫没说什么,巴基靠着他,又咕咕哝哝地说了很多话。史蒂夫有时候闷闷地嗯一声当做回答,大多数时候只拿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巴基。

詹姆斯的肩膀垮下来,腿盘在一起,手里揪着史蒂夫的床单。

“但他为什么打你?”

“有些人是这样的。他们有力量,但因为太脆弱,所以不知道怎么使用它。”史蒂夫挪到床边,找到他的拖鞋,“我去给你拿点心。”

 

*

 

巴基靠在床头,没有睡着而是空洞地发着呆。史蒂夫走的时候关掉了顶灯,屋子里一片漆黑,他在另一间卧室里的声响完全消失之后才掀开被子,坐起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冬兵的眼睛低垂着。说实话,很多时候他走神不是因为思考,没有记忆回溯、也并非在耍什么呼吸术之类的把戏。只是让大脑锈住、卡在那儿,简单的——就像被冷冻时那样。这是个譬喻,时至今日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自保意识下,冷冻状态确实让人感到安全。

 

他可能有点太强迫自己。巴基非常努力地想和史蒂夫正常交流,他尝试过,史蒂夫的高兴看上去也是小心翼翼的。后来冬兵甚至想把詹姆斯和史蒂维的事告诉罗杰斯,但即便他有意识地训练过自己,描述这一切也太过困难,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所以巴基只是决定,如果史蒂夫问他有没有想起之前的事,他就回答“有一点”。

 

不过史蒂夫从来没有这样问。

 

想起这些事其实花了很长的时间,因为它们过于零碎。通常只是晃神的时候想起一点细节,或者模糊地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可能确实是因为过去太久,他想起洞察航母的时候就没费过这么大劲;而且他的记性也确实不是很好,光是分清自己的牙刷是什么颜色就能叫冬兵在镜子前站上几分钟。这些细节通常很难有上下文,不能前因后果地连缀在一起,猜测它们的过程就成了冬兵的一大项任务。

 

——这个时候他提到“任务”,那只是个纯粹的、玩笑化的单词。

 

*

 

“嘿,史蒂夫。”巴基的后脑勺贴着墙壁,没有看他的脸,“你还好么?”

他的手塞在呢子外套的口袋里,不停地磨蹭着那个小小的吸鼻器。

史蒂夫的呼吸听起来有点急促,但巴基不确定是不是该把这个东西递给他——正因为史蒂夫拒绝这些东西,它们才会全都在巴基的兜里。吸鼻器、救心丸、饴糖、口罩、酒精棉和创可贴……萨拉把这些交给了巴基,拜托他帮忙照顾自己的小儿子。史蒂夫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总是拒绝那些出于同情的、来自别人的帮助,但他偶尔会接受来自巴基的。

“我很好。”史蒂夫小声说,但巴基听得出来他仍然在生气。

当然了,连巴基自己都忍不住有点愤愤不平。对任何一个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在教室外罚站都是件耻辱的事,更何况他们不是做错事的那伙人。哈金斯开伊莲小姐的玩笑,史蒂夫只是对他怒目而视就在体育课上引发了一场争斗。虽然说实在的巴基不明白史蒂夫为什么要维护她,伊莲小姐对罗杰斯一直态度不好,她甚至不由分说,就只处罚了他们两个——是的,巴基没理由不加入,他总得护着史蒂维,而且哈金斯这小子确实欠揍。

他用皮鞋踢着地面,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好吧。不过我可不愿意再为伊莲小姐打架了,好傻。”

“她怀孕了。”史蒂夫看了他一眼,“没有哪个孕妇应该在背地里被人那样说。”

“兰斯洛特。”

“我不是骑士,巴基。正义理应朝向所有人。”

巴基瘪了瘪嘴:“不包括我们吗?”

史蒂夫的声音变轻了:“它只是有的时候会来迟。”

巴基安静了好一会儿。他偏过头,教室里在上算术课,课堂里只有同学们用粉笔擦着石板的刷刷响,他们这样说话会被发现的:“你真应该少看点书,罗杰斯。”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去牵史蒂夫的手心。这个小家伙的体温也未免太凉了,不过他的手指很长、很漂亮,薇妮弗雷德说这是拿画笔的手。巴基压低声音:“你确定你还好吗?我觉得你在喘。”

“我很好,巴基。外面只是有点冷。”

“我应该把围巾拿出来的。”巴基再次往教室里探了探头,“你说我从这里敲敲窗户,安妮能搞懂我的意思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会以为你在跟她传情达意呢,兰斯洛特。”

*

巴基还分不清哪些女生喜欢他,他对每个女孩儿都一样好。

所以,安妮并没弄明白他的挤眉弄眼是什么意思,而不幸的,巴基的尝试却被伊莲小姐发现了,他们不得不在没有围巾的条件下多站了一节课。虽然恐怕有了围巾也是一样的结局,毕竟史蒂夫比他自己以为的脆弱得多。他生起病来可真是见缝插针,更何况在冬天的走廊上被冻了两节课那么久。

所以史蒂夫又请假了。——这大概就是伊莲小姐不喜欢他的其中一个原因。巴基刚下课就往他那个摇摇欲坠、破破烂烂的阁楼跑。萨拉走了很久,把炖菜留在灶上,她不是每一次都能调到班在家照顾史蒂文,萧条时期单身母亲除了靠着工时保住工作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养活家庭。

好在罗杰斯这次没有持续几天不断的低热。他只是咳嗽,这种症状在他睡着的时候会好一些。

巴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等他醒来。他一直在等史蒂夫,等他苏醒,等他痊愈,等他气消了愿意开口讲话,等他加快步子、追上自己。跟史蒂夫做朋友可真够累的,不过巴基觉得这没什么。

他只是希望别人也能看到史蒂夫,他们太过浮浅了所以看不见这个小个子的内心世界。只有巴基愿意花时间阅读史蒂夫·罗杰斯,而现在他为他的朋友感到非常孤独。

*

不多一会儿,巴基开始觉得全身发冷。

史蒂夫的阁楼里没有炉子。他坐在椅子上,开始还能把手拿出来翻翻书,后来便被冻得什么也不想做。巴基把双手插在袖口里,冷冰冰地互相攥住手腕。他试着把自己蜷缩起来,像门口晒太阳的猫咪那样,团成一团,脸贴住椅背,来盯着床上的史蒂夫。

——他睡得好沉。

但是脸孔皱着,既苍白、又泛着不健康的紫红色血丝。史蒂夫裹在被子里,用嘴呼吸,那声音像是撕裂的风箱,和肺部拉锯战似的较着劲。

所有医生听到这样的喘气声都会皱起眉头,事实上,他们每年都会告诉萨拉,她的小罗杰斯很难熬过这个冬天。从出生开始,他所遭受过的这样不公正的诅咒就够多的了。尽管它们是真实的。巴基忍不住跟着一起屏起呼吸,空气噎在嗓子里,像冰块黏着气管儿。

“Buck……”一次难以为继的吸气之后,史蒂夫狠狠地呛了一下。他张开眼,看见那丛乱糟糟的褐色头发。

他转过脸,因为虚弱而温柔起来的蓝眼睛盯着巴基。他的伙伴压在被褥上的指头冻得像根小红萝卜。

“你怎么不在底下呆着?”史蒂夫轻声问他,“去给自己烧壶热水。”

“你想喝汤吗?”巴基跪在床头,露出牙齿地冲他笑了一下。

“不想。”史蒂夫小小地蹙起眉头,说话的声音又干又涩,他应该喝点水,“我不喜欢,里面有胡萝卜。”

巴基跳起来,下楼去帮他热汤,他裹在厚厚外衣下冻得僵硬的四肢在下楼梯的时候都有些不灵活了,但嗓门依然足够穿过隔板传到史蒂夫那里:“你应该吃,我妈说胡萝卜对眼睛好。是你说自己有点色弱。”

那是因为你的眼睛一会儿蓝、一会儿绿。史蒂夫反驳道。

不过那声音太低了,巴基没有听见,他把热过的炖菜盛在碗里,然后告诉史蒂夫:“我也吃一点,太冷了。”奇妙的是,哄丽贝卡和凯丽吃饭的技巧挪到罗杰斯身上也同样管用。

史蒂夫勉强地咽下了大半碗菜汤,吃了一点面包,也没再为喝药犯糊涂。他放下水杯,用还沾着一点余温的掌心摸了摸巴基压在床沿上的手背:“你的手太凉了。上来吧。”史蒂夫说着给他挪了点空位,“陪我躺会儿。”

他猜史蒂夫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床挤下两个十岁的小男孩有多够呛。巴基努力地侧了侧身子,想把被子压紧,以防里面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热气再跑掉,然后张开手,亲亲热热地跟史蒂夫抱在一起。

“伊莲小姐今天骂了哈金斯一通,你知道吗?”他咯咯地笑着,并且很暖和,像个小火炉,“你真该听听他的检讨书,全班都在底下笑个不停。”

他的记性好极了。哈金斯文法不通的检讨里都写了什么,巴基一句一句都能给史蒂夫复述出来。他的胳膊很有力气,抱史蒂夫抱得紧紧的,心脏也很有力气,发出那种健康、活泼的嗵嗵的跳动声。

史蒂夫忍不住叹了口气,巴基停下绘声绘色的模仿,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摇摇头,沉默好一会儿。

然后极轻声的开口:“今年……冬天可真冷。”

 

 

 

Chapter 16

 

两周的时间里巴基没有再出门,去商场购置衣物的计划被拒绝,一拖再拖,他开始从史蒂夫的衣柜里翻衣服穿。

 

衣柜里多出很多没了左半片袖子的单衣——出门时,巴基通常会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丝合缝,但在家里他更宁愿让那只金属臂自由些。沙发是冬兵的固定堡垒,他经常坐在那里盯着电视屏幕(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影像的电视屏幕),让钢铁的手臂横在肚子上,袖子都齐着肩膀的缝接线被撕掉。

 

所以现在史蒂夫没衣服穿了,他不得不计划着去一次商场。

 

罗杰斯在电梯转角的旋转展示架上给自己和巴基各买了一顶鸭舌帽,冬兵把毛线帽摘掉捏在手里,顺从地戴上这个,他的头发已经足够长了,事实上不再需要这些掩护。那个术口也痊愈起来,很难再摸得到。不过这种感觉不错,冬兵一面注意周围一面瞥着和史蒂夫说话的导购员,她在尝试说服他买一套搭配好的衣服,而史蒂夫在徒劳无功地重复“舒服就行”。

 

“巴克,你看看这个?”

 

冬兵慢吞吞地伸出手,去摸史蒂夫递来的长袖衫的衣角。史蒂夫大松一口气,背对着那位小姐,求救地冲他挤挤眼睛。

 

他跟姑娘们打交道时那种手忙脚乱又尴尬的样子,确实好笑极了。

 

斯塔克也忍不住嘲笑罗杰斯:“你干嘛这么难为自己?呃,把袋子放那儿,对,那边。其实你只要打个电话,贾维斯就能把你拉出土老帽的泥潭,他在挑衣服这方面还挺有一手——嘿,老朋友?”他冲冬兵转过身,“虽然我不太想说,很丢脸。”

 

他挑起眉毛,露出个托尼式的笑容:“但呆米最近有点害相思病。”

 

*

 

“你不跟上去看看吗?”斯塔克把工作台上的所有东西扫到一边,让贾维斯帮忙开启投影。

 

晶蓝色的全息像开始从房间角落开始聚拢,最终瞬间收缩到托尼掌心。史蒂夫在数据点掠过他肩膀的时候摇了摇头:“博士和巴基有自己的话题。”

 

托尼递给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接着把那团蓝光像撒糖豆一样抖开,让它悬停在工作台上面,组成一条新的合金手臂:“史蒂夫,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一牵扯到巴恩斯,你就变成不折不扣的保守派。”斯塔克不客气地抱起胳膊,直起腰侧靠在一边的高脚凳上,“小心这个,小心那个,畏畏缩缩,好像他是个刚从炉子里钳出来的瓷娃娃似的。”

 

他伸手把设计模型拨到罗杰斯面前:“这太没出息了。要知道你俩加起来可有两百岁,而且中间巴恩斯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在冰壳底下躺着睡觉。他值得像个战士那样被对待——我敢打赌,巴恩斯绝对不会因为你不小心说错或者做错了什么就哭肿眼睛,然后哗啦啦地碎一地。”

 

“托尼——”

 

“连呆米都跟着去了。”斯塔克撇撇嘴,“也是怪得很,就因为他有只铁胳膊吗?连扫地机器人都爱在他房间里多兜几个圈儿。”

 

“你不用说这种话来刺激我,托尼。”史蒂夫叹了口气,看着那只投影的手臂模型,外观上没有什么不同,但从数据标注上看,比现在巴基使用的要轻一倍,“如果巴基愿意让我知道,他会自己说的。”他抬起眼睛,“正因为他是个战士。他会自己承受,自己消化。我只是那个在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最后能和他一起分享的人,如果他希望如此。”

 

斯塔克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咕哝。“老年人的相处方式。”他挑了挑眉毛,“但你总得做点什么吧,史蒂夫?——比如向他推销一下我的新作品。”

 

史蒂夫这一次配合地勾起了唇角。托尼上抬手掌,让他看机械臂的分解面:“我换了新的动力源。还有上次说的感官互置器,如果需要的话,它们可以被设定成开关式的。”他说起这些东西来就变得热情洋溢而且喋喋不休,好在为了照顾史蒂夫的水平,斯塔克有意减少了难懂字眼的出现次数,“除了不知道把那颗星星漆成白色、黑色还是金红色比较好,我觉得这个设计也挺不错。”

 

托尼打了个响指。一层皮肤质感的覆盖物包裹住整个手臂,让它看上去几乎能够以假乱真。蓝色的投影转变模式被重新着色。“捏一下。”他得意地怂恿史蒂夫,“手感棒极了。”

 

不管罗杰斯承不承认他的心脏是否因为这种可能而停跳了片刻——他看了眼托尼,半信半疑地伸出手,但指尖穿过全息像,什么也没摸到。

 

……

 

“别笑了,托尼。这不好玩!”

 

*

 

史蒂夫本来没打算在斯塔克大厦耽搁多久,班纳给巴基做身体检查,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还告诉史蒂夫,从巴基现在的状况看,他们已经可以把他交给更专业的医生了),不过佩珀在大家聚在实验室聊天的时候回来拿一份文件,她看到了巴基和史蒂夫,热情地邀请他们留下来吃晚饭。

 

“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有只巴基熊。”她给所有人烤了甜饼做点心,“现在还在,我把它送给了我侄女。”

 

巴基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佩珀在说什么,所以谨慎地保持沉默,把接过来的盘子放在了膝头。佩珀·波兹跟他们平时接触的女性都不一样,甚至跟埃米也不一样。她既有事业女性的精明和气质,又有普通女人的甜美和亲切。巴基想他喜欢坐在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史蒂夫身边总是围着很好的人。

 

这让他既觉得高兴,又隐隐约约地有些失落。

 

送他们下楼的时候佩珀拥抱了他。巴基现在弄懂了那只熊是怎么回事,所以这实际上有点怪怪的。他也许不值得这样的喜欢,但冬兵还想到,如果普通人——其实小辣椒也不能完全算是普通人——能这样毫无隔阂地接受巴基·巴恩斯的死而复生、以及他的现在的话……他轻轻抬起右手回应了这个拥抱。

 

“嘿。”

 

霍根为他们开来了车,但两个人都更愿意步行回公寓。史蒂夫拎着他们的一部分衣服——还有另外一部分在巴基这里,他理所当然地拎了更多的那一半。巴基转过头看着史蒂夫,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我跟托尼谈了谈,关于你的手臂。”史蒂夫说,“他设计了新的模型。我知道这会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但巴基,它真的太沉了。”他抬起手,碰了碰巴基的上臂,那里外套包裹下钢铁的材质硬邦邦的,“你能感觉到的,给你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它对肌肉和骨骼施压的时间现在不会间断了。九头蛇把冬兵当做武器使用,为了让资产保持运转而采取冷冻封存的手段,这其实同样是对机械臂和身体的维护——即使是骨骼加固后,长时间承受金属的重量也会造成伤害。现在巴基脱离休眠状态足有四个月,实际上已经比七十年间任何一次任务持续的时间都要长了。

 

“我是说,这也是个告别过去的好机会。你不觉得吗?”

 

*

 

曼哈顿街区夜晚的灯光打在罗杰斯的背脊上,他藏在鸭舌帽檐下有着阴翳的五官还沾着带有甜馅饼味道的轻松和快活。史蒂夫的眼睛看上去很认真也很诚恳,他想让事情慢慢地变好一点、再好一点,巴基感觉得到。

 

但仿生机械臂不该在这个范围内。他必须通过一些东西来认知自己,以确保不会陷入过去的泥淖、或是沉溺在现在的安逸里。铁臂提醒冬兵他是谁、经历过什么,所以巴基不能轻易抛弃它,就像一切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冬兵轻微地皱起眉毛,用同之前一样的回答:“谁都不能碰我的手臂。”

 

“巴基——”史蒂夫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完全没感到气馁。说实在话,冬兵脾气执拗到会像条件反射那样驳回他的所有提议,他早就习惯了。而且史蒂夫也知道自己总会找到办法突破那层心理防线,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至少巴基现在相信他,而且和他在一起。不管怎样,情形总比之前好得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巴基用有一点鼻音的声音说,像是完全看穿了他的把戏,“不行。”

 

“我不明白。”史蒂夫叹了口气,“五十磅承重对脊柱的压力很大,比起别的,大家只是更看重你的身体状况。仅此而已,巴基。”

 

“它是我的一部分。”巴基很快回答,而且下意识地咬了重音。他本来没想和史蒂夫说这个,他们都非常明白什么字眼能刺伤对方。但冬兵觉得他有必要把话跟罗杰斯说清楚。

 

史蒂夫果然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几乎跟从前一样,不跟詹姆斯争吵的时候,这双蓝眼睛光是这样看上去就已经够责备人的了。巴基开始觉得胸腔有点发闷,他不记得小孩子们的那些问题都是谁先妥协的,而他也不太擅长在这样的关系里让步。

 

“给我点时间。”最终他低声说,并把目光移向街边的商店招牌。巴基困惑吃力地蹙起眉,又僵硬地补充道:“……而且告别过去,办法有很多种。”

 

*

 

“你要买什么?”巴基的脚步很快,史蒂夫跟进五金店,接住冬兵随手从门口货架上拿起抛过来的生料带,仍然有点一头雾水,“哦,厨房的水槽是有点漏,不过规格我记不太清……巴基?”

 

他接过售货员递来的购物篮,礼貌地谢绝导购,跟上去,在路过三角阀和软管的时候偏头看了一眼。巴基很快从背后的货架绕回来,把一罐什么东西递到了他面前。冬兵的目的明确,任务完成非常迅速,史蒂夫呆了一下,才看清那上面写了什么。

 

“喷漆?”

 

史蒂夫接过那只金属罐后,巴基才说:“我在苏联带过新兵。”傍晚的店铺里没有顾客,通道里空空荡荡,他的声音压低了,说完之后,抬起眼睛看了史蒂夫一眼,“我不记得……大多数的。清醒的时候,他们让我训练那些人。”

 

叙述一件事情对冬兵来说,要比清楚地表达想法容易些,虽然不能保证史蒂夫能不能弄懂他在说什么。“任务很危险。”巴基说,“他们会死。我把星星涂成黑色。”

 

“我可以做这个,但维护的时候都会重新上漆……”他自己也扭过头去看手臂的上部,外套被铁臂撑得几乎没有褶皱。巴基咬着下唇,语气放松了点:“货架上只剩白色了。”

 

理解巴基的言外之意让他整个人怔住了。史蒂夫攥着喷漆罐,低下头,胸膛起伏了两三次:“白色很好,巴基。我是说……真的,白色很好。”

 

他在措手不及的回答之后沉默了很久。史蒂夫把喷漆放进篮子里,意识到这对巴基来说又是一种意义上的努力,而且跟以前不同,摘下红星并不只是种单纯的交换。冬兵看上去甚至有点紧张,一直盯着那个铁罐子而不看他,腮帮因为牙齿咬合而鼓着。

 

“谢谢,你跟我说的这些。”史蒂夫对他说。

 

史蒂夫按住巴基的肩膀,用安慰的语气保证:“你当然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斯塔克的设计还只是模型呢,是我的错,总是太心急。”

 

他长舒一口气:“行了,现在想想咱们的水阀该买什么样的——来都来了。”

 

巴基跟着在货架前蹲下,史蒂夫捡起不同的型号递过来,巴基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告诉他池子下坏的是水管,史蒂夫看起来像是打算把所有东西一口气都买齐了。

 

巴基观察罗杰斯的侧脸。他看上去心情很好。


  ↓   ↓   ↓

41-45

评论(8)
热度(233)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夜雪衔枚

©夜雪衔枚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