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冬】无冬之夜4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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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兵不觉得水杯有任何问题,他扯下毛巾,去擦沾着薄汗的脸,在沙发另一头坐下。

 

“哥们儿,你压到我隐形的翅膀了。”山姆半死不活地说,“要给你腾点地方吗队长?——呃不行我的肺在漏风,气上不来。你还是站着吧,我猜你也不累。”

 

他的语气很好玩。史蒂夫笑起来,巴基看看他的脸,又转回来看威尔逊。

 

他看起来像是完全没被玩笑话逗乐。事实上,只有史蒂夫听得见那双蓝眼睛中冰层碎裂的声音。在旁人眼里,浮冰们互相碰撞,掩盖灰蓝湖水下的暗流,一切都是冷冰冰的。

 

他该试着笑一笑。山姆·威尔逊会是不错的朋友。他可靠,有趣,没那么像英雄、也绝不是会搞不清状况的普通人。而且冬兵感激他的态度——在大多数人以为你还是一团糟的时候,只有山姆会开你的玩笑,跟你勾肩搭背,没有太多顾忌。史蒂夫就不会这样,他不会命令他,“巴基,给我拿瓶水”。

 

“重新认识一下。”山姆保持着瘫痪的坐姿,伸出的左手几乎捅到冬兵鼻子底下,“山姆·威尔逊,五十八师,空降救援部队。我在退伍军人事务部待过。”

 

他这么说完,顿了顿。巴基一愣,意识到山姆停下来是在等他——如果可能的话——也重新介绍自己。

 

这没什么难的。巴基动了动嘴唇,但他既不知道是不是该握住那只手,想要开口又有些犹疑。山姆爽朗地笑起来,干脆用手背撞了一下他的胸口:“我知道,那家伙像是另一个人,对吧?我是说,詹姆斯·巴恩斯,如果你说不出这个名字。”

 

巴基来不及摇头。“我认识几个这样的老兵。”山姆深吸一口气,直起腰来,把手肘放在膝盖上,“以前我会说,‘有些东西留在那儿,有些东西你应该带走’。他们总是想把所有东西都留在战场上,以为那样一切就结束了。回到家才发现,更糟的是人偶尔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没有东西。”

 

“嘿,听我说完行不行——重要的是正是这些东西在决定一切。你经历过什么,就是谁。没人会管这些经历是不是好的,能不能完美地接在一块。”

 

“V.A.不该放你走,”史蒂夫笑着摇摇头,“他们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开导人了。”

 

“啥?”山姆把身子挪到罗杰斯的方向,摆出一副严肃脸,“伙计,我们下个问题再讨论你的失眠症。”

 

史蒂夫大笑,踢开他的腿,沙发中间狭窄的位置上坐下:“是的,床睡起来就像棉花糖那么软——你跟每个刚认识的人都聊这些事儿吗?”

 

“大概吧?”山姆完全没觉得自己多余,倒觉得有点挤,“在我眼里你们都是迷途羔羊。”

 

巴基看见史蒂夫又勾起了唇角。

 

是的,他们吃甜食,跑了几十公里,遇到老朋友,家里第一次有人来做客。山姆很健谈,那些话题既不需要巴基思考也不需要他回应。他应该笑的,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早晨更好了。

 

“你从来不是一无所有,巴基。你有很多东西。”

 

冬兵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威尔逊离开的背影。史蒂夫觉得他像是很轻地说了声“yeah”,两块浮冰相碰,发出温柔的、轻盈的响声。

 

*

 

巴基朝史蒂夫身边靠了靠,壁炉里的火星不时随着木柴的噼啪声飘出,可屋里还是很冷。

家里唯一的暖炉被搬到萨拉的床边,她病了。史蒂夫为了照看她也为了能够勉强过夜,把沙发垫拖出来,铺到这儿。

既然不能把人按上床躺好,巴基只能选择态度强硬地留下,监督史蒂夫,确保这个傻瓜不会再把自己折腾生病。他有这个责任——萨拉拜托巴基照顾史蒂夫,握住他的双手消瘦得几乎看不出血色,为了让史蒂夫跌跌撞撞地活着,她不得不透支掉自己的健康。

但这也没能让史蒂夫学会照顾自己。虽然境况确实好过以前,至少史蒂夫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时不时地大病一场,让巴基每次都以为他真的会撑不过来。

“别碰我的手,巴基。”史蒂夫轻声说。

他捏着画笔的手冻得发紫,史蒂夫总想多画些东西,一些美好的、明亮的事物,让病床上的萨拉笑一笑。巴基把毯子往两人身上拉了拉,不着痕迹地多分给史蒂夫一点,同样用气声无辜地回答他:“我也想,可是太冷了,毯子又不够长。”

史蒂夫看了他一眼,没再答话,继续描蔷薇的叶片。自从那次起,他就很少画人像了。

巴基没趣地垂下眼睛,把脖颈整个缩进衣服的领子里。他安静了一会儿,看看紧闭的卧房门,又说:“她今天睡得好吗?”

这不是萨拉第一次病倒。巴基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罗杰斯太太时她的样子,但现在那种优雅的美丽在她脸上永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劳累和忧虑造成的憔悴。

“她会好起来的。”史蒂夫说,“上次就只是感冒,冬天太冷了,再熬一个月就会好些。”

“嗯,”巴基喃喃地重复,“她会好起来。”

他忽然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满胀得让人喘不过气,也许是恐慌,但巴基绝不会说出来。他看得出史蒂夫同样难受,双颊绷得很紧,齿关咬着。

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

他本该像了解自己那样了解史蒂夫,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直到现在,巴基都不敢相信史蒂夫在疏远他——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正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而这些最终都被证明和那个叫崔西莎的黑发女孩一点关系也没有。巴基最多只能确定史蒂夫是在一个人想些什么,偏执地想,宁愿问题在脑袋里打成死结,也不肯同他好好谈谈。

罗杰斯痛苦极了,躲他几乎躲得心烦意乱。好几次巴基想要单刀直入地询问,史蒂夫都只是紧锁眉头,三言两语又敷衍了事地把他的担心全推回去。这很过分,说实在话,换到别人身上巴基肯定会忍不住好好揍他一顿。但萨拉病了,史蒂夫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笨蛋又不可能同时照顾好两个病人,他只能咽下满脑子的困惑和恼火,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跑到罗杰斯家来睡沙发垫,还要在夜晚炉火彻底熄灭的时候醒来帮史蒂夫把被子掖好。

巴基气呼呼地把他裹成一个蛋卷儿,恨不得趁史蒂夫睡着的时候撬开那个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事实上,没有。史蒂夫睡得就像婴儿那样无害。他的呼吸轻极了、浅极了,几乎不要你担心这点冷空气能在他肺里搅出什么乱子。只有这时,他才真正像那个多病的、弱小的史蒂夫·罗杰斯,除了紧绷的、倔强的嘴角,在梦里也要逞强。

——他得照顾他,不管怎么样,非这么做不可。巴基习惯于此,他和史蒂夫就像两块互相补充的拼图。他们一起痊愈、一起呼吸、一起跳动心脏,巴基从来没把一切向别的方向想过,这里是布鲁克林,人们呼吸,小孩饿肚子,冬天去了春天就会到,所以史蒂夫和巴基总是在一块儿。

巴基忽然泄了气,钻回被窝。沙发垫挤不下两个将近成年的小子,他尽力蜷缩自己,但有条腿还是掉在了垫子外面。

*

巴基有种感觉,在他醒来并且迎上那双蓝眼睛之前,史蒂夫可能就这么又像是专注又像是神游地看了他很久。

“早上好?”他头晕脑胀地问,声音黏在一起,带着浓重的鼻音。

“早上好,巴基。”史蒂夫低下头数药片,手指在掌心拨来拨去,看上去有些不自在,“炖菜在炉子上。”

巴基越来越觉得一头雾水了。他掀开被子跳起来,在寒冷中哆哆嗦嗦地穿衣服:“我不吃,我得赶在老爸到家前回去。”他停下来想了想,“下午我再来,今天咱们得请个医生。”

“妈妈没事了,她刚醒,我帮她量了体温。”

巴基挠了挠头,乱糟糟的卷发在手指尖绕来绕去:“哦,好吧。——你瞧,我就知道她会好起来。”

他加快速度扣上了最后几个扣子,抬起头又对上史蒂夫的眼睛。他们难得地陷入双方都不熟悉的尴尬沉默,这场景真是诡异极了,巴基没时间发现史蒂夫的耳朵在发红,他和以前一样风风火火地冲出门,末了才想起来从楼梯的半路回过头大声问:“所以我们还去舞会么?我都和贝蒂说过我去不成了!”

“我不知道,看情况吧!”史蒂夫的声音传出来。巴基眨眨眼睛,从栏杆上直接翻了下去,他听见萨拉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声音,她温柔地问“这是怎么了”,而史蒂夫急匆匆地迎上去回答“没什么,妈妈”。

萨拉只休息了一个下午。她令人欣喜地恢复了一些脸颊上的红润,并且在交接班的空暇时间里帮史蒂夫改了一套去参加舞会的衣服。

那是由他父亲的旧外套改成的。约瑟夫身材高大,她试着收起过长的下摆,废了很大功夫,但它最终看上去却像件愚蠢的夹克。史蒂夫穿上时露出了窘迫的表情,他在母亲的面前低下头,好让她把同色的领带也系好。

这是巴基这些天第一次从史蒂夫脸上读到快乐。他托起萨拉的一只手,字斟句酌地问:“愿意跟我跳支舞吗,小姐?”而萨拉哈哈大笑,冲坐在桌上的巴基眨眨眼睛,轻快地回答她的孩子:“哦当然了,小绅士,我愿意。”

史蒂夫后来给她画了一幅画,尽管巴基不太确定在画里邀舞的究竟是史蒂夫自己还是他的父亲约瑟夫——萨拉很喜欢,一直贴在房间里,和所有蔷薇、湖水和松林一起。

但那确实是史蒂夫整个晚上收到的唯一一句“我愿意。”

巴基不知道史蒂夫介不介意,他觉得他可能不在乎,在几次邀请失败后,史蒂夫只是自嘲地扬了扬嘴角,看起来倒像是完成了任务般轻松。说到底史蒂夫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他在这种场合下,倒显得比平时更加腼腆和局促。巴基一边纠结是不是该过去帮帮忙,教他怎么跟姑娘说上两句完整的话,一边后悔也许最开始就不该非把史蒂夫拉到这种地方来,他现在真是拿这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

“出什么事了,”贝蒂用鞋尖轻轻踩了下他的脚,“你在找谁?”

“什么?”巴基回过神,“——喔,我在找贝蒂·津斯基。”

“Hmm?”

他装模作样地抬高视线,目光扫过人群,又很快收回来:“你知道的,我答应她去参加舞会却差点失约,这有点过分。我得找到贝蒂,好好道个歉,说不定还得约她出去看个电影做补偿。”

巴基歪过头,笑得令人心醉:“你会喜欢吗?我是说,我有两张一夜风流的电影票。”

*

舞厅里热闹极了,欢快的曲子一支接一支,大多数人沉浸在笑容、酒精和暧昧的感情中,并不知道一扇门隔开之外的冷风会萧瑟到这样令人发抖。

巴恩斯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台阶上张望了好半天,才借着昏暗的灯光勉强辨认出史蒂夫的背影。他快步追上去,却没敢像以前那样直接拍或者揽住他的肩膀。“嘿,”巴基咬了咬唇,甚至听出了自己语气中的自暴自弃,“你怎么走了,舞会还没结束呢。”

“巴克?”史蒂夫看上去有点惊讶,但很快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你和我都知道为什么。”

他和那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再呆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只是史蒂夫本以为还在舞池里的巴基不会发现,他跳得很好,就像天生属于这类场合那样。

“好吧,我只是……”巴基吸了口气,“好吧。”

他沉默片刻:“就、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告诉贝蒂我得走了,然后咱们回家。”

史蒂夫立刻阻止道:“别这样做。”他顿了顿,诚恳地说,“巴基,去跳舞吧。”

“那你怎么办?”

史蒂夫对他耸耸肩:“我只是需要再等一等。等那个合适的舞伴儿。”

“在这种——除了酒鬼和乞丐之外空无一人的街上等吗,史蒂夫?”

巴基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他看上去很严肃,甚至有点像是生气了。灰蓝的眼睛里覆着一层水膜,在深夜里的路灯下也显得亮晶晶的。史蒂夫的声音相对示弱地低下去:“为什么不?我总可以试试运气。”

他缓和语气,安抚似的解释说:“我没什么,只是舞厅里的空气不太好。”

“我知道。”巴基抿了抿嘴唇,“这阵子有我在的地方空气都不好。”

罗杰斯安静了。

史蒂夫不再说话,那双蓝眼睛也同样具有令人哑口无言的能力。两个人都沉默着,很久之后巴基才听见史蒂夫缓慢地开口:“不是这样,巴克。”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嘴角挂起一点笑容,“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总和我绑在一块儿。我是说——我们毕竟不同,我不能这样拖累你,你要放弃的太多了,而我没有这个权利。”

巴基不出声地盯着他,直到史蒂夫不那么顺畅地把话全说完。

“贝蒂在等你。”史蒂夫拍拍他的手臂,“去吧,舞会还没结束呢。”

巴基屈辱地站在那儿,咬着牙齿,双颊绷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像是委屈、受伤又像是愤怒。“所以你就是在想这个?”他气得话都有点说不稳,“想我应该离你远点儿,罗杰斯?”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史蒂夫心平气和地回答,“但这不值得你付出什么。”

“我可以照顾妈妈。我得撑起这个家了,巴基,如果必要的话我还会去找份活儿干。如果这些事别人都能独自做到,那我没理由比他们做得差。”史蒂夫越说,语气中强撑的从容就越单薄,“我不能让你分担这些。你看看自己?巴基,你会发光的,只要不再总围着我转。”

他吃力地补充道:“更何况,事情糟透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你是个蠢货。”巴基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得谈谈。”

“是的,我们得谈谈。”史蒂夫喃喃地重复。他抬起眼睛,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在这之前,巴基从没有想过史蒂夫的嘴唇会有这么凉。几乎像两枚薄薄的冰片,因为融化得如此迅速,使得一个吻也结束得过于像个幻觉。

史蒂夫已经松开了拉住他领带的手,眼睫垂着,表情在阴影下模糊不清。

“我说完了。”

他总结般的陈述道。


 

Ⅳ    破 晓

 

Chapter 19

 

史蒂夫做好了准备。这个可怜的、金发的小个子笔直地站在那儿,神情悲惨而毅然决然。很明显,他想做出游刃有余、满不在乎的样子,紧贴裤缝的手却孤注一掷地握成拳头。

这是个无法招架和还手的姿势,他清楚愚蠢和唐突将导致怎样的结果。

——巴恩斯会揍他一顿。毕竟,谁不会呢?史蒂夫现在只希望巴基在真正明白了他所说的“我没那么好”是什么意思之后,结结实实地给他一拳。他的确需要有个人来把他打醒,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再把所有关于他最好朋友不切实际的、卑鄙的念头全部扫空。

可巴基只是站着,领带支楞在西装背心外,呼出的空气在夜里化成白雾。

他不懂——难以消化的事太多了,糟糕的是还有更多趁此机会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想起史蒂夫泛红的耳廓、堆成阶梯的木箱、他们总是失败告终的四人约会、被藏起来的写生本,那时他磕破了下巴,而史蒂夫摸着伤口的手指很凉……巴基想起了更久之前的事情,久到他甚至以为自己不会一一清楚地记得。

他不懂剧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向分岔口的,薇妮弗雷德给他织了一双手套而巴基把它们全戴在史蒂夫手上吗?看在上帝份上,那时候他连八岁都没到。

巴恩斯花了起码一个世纪让自己重新学会说英语。他先开口,又闭紧,再张开:“你说……什么?”

见鬼,巴基想。史蒂夫的眼睛为什么总这么该死的、该死的——蓝得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而史蒂夫小声地叹了口气:“你不会希望我再说一遍的,巴克。”

 

*

 

他笑得很苦涩,巴恩斯动了动嘴唇,但急促的呼唤声驱散了冬兵回忆里模糊不清的、褐色的影子。他回过神,看见那双担忧的、亮得过分的蓝眼睛,而自己正盖着半床毛毯,蜷在沙发的一个拐角。

 

“你不能在这儿睡。”史蒂夫抓着他的手臂,像是松了口气,“起来吧,电影改天再说,我们先去休息。”

 

巴基仍有些迷茫地眨眨眼睛,罗杰斯转身开灯,放下了手中的starkpad。摆弄这个小玩意对他们两个来说都不太容易,冬兵把视线转到仍在继续的屏幕上,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整个电影的前半部分。

 

一个爱情故事。

 

富家女背着父亲和情人订婚,在出走途中遇到正需要这则独家新闻来找回工作、所以一路对她照顾有加的记者。

 

多亏重要人物死在床上的几率永远比他们死在办公桌后多,冬兵懂得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仍然不感兴趣,除了在皮特计划着要写一本搭车手势大全的时候笑了笑,巴基下一个记得的场景只是男主角在入宿的旅店房间床铺中间挂上一床毛毯,并称之为“耶利哥之墙”。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看过这部电影。像是触发了什么关节点,一些完整的记忆出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楚。

 

冬兵不假思索地说:“我看过这个,以前。”

 

“《一夜风流》?当然,巴基,这是我们那时的电影。”史蒂夫答应着,忽然愣了愣,“等等,你记得?”

 

巴基抬起眼睛,微微皱起了眉头,看上去困惑得严肃而又直白。事实上他想说的远多于这个,但冬兵花了更多的时间在自己面对所有问题和为此头疼上。

 

“能跟我说说么?”史蒂夫在最初的惊喜之后勾起了唇角。他顿了顿,顺着冬兵的目光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调高平板电脑的音量,“在这事结束之后。”

 

那不是任何一位公寓住户的脚步声。除了就在门口的这位之外,史蒂夫猜想后援大概有三到四个,如果不算上悬停在顶层的昆机,似乎还达不到行动组的配置。他从沙发背后抄起星盾,而冬兵的视线始终钉在门上,钢鳞活动的声音轻而危险。史蒂夫很高兴巴基的眼睛里没有太多机械的冰冷,两人很快通过目光达成共识——他们付不起还原家具的支出,所以一切最好结束得安静并且有效。

 

门外的人屈起食指,在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之时敲了敲门板。

 

娜塔莎独特、低哑的嗓音即使是在三十年代电影嘈杂的背景音下也清晰可辨:“放下盾,队长。抱歉打断你们的电影之夜了——duty calls,如果有抱怨,留给上面的斯塔克说。”

 

她在史蒂夫把门打开之后露出一点笑容:“你知道不能让这家伙管事,我们还是需要你。”罗曼诺夫坦然地回视冬兵,双手抱在胸前,“我的露肩礼服和比基尼正在衣柜里吵架,等它们分出胜负之后我再跟你打招呼怎样?我是娜塔莎·罗曼诺夫。”

 

冬兵看了眼拦在他和女特工中间的罗杰斯,他认得这个女人,听出了句子里的些微敌意,但仍然没有被激怒。巴基不知该拿撕下来的左边袖子怎么办,他垂下手,也垂下眼睛纠结了几秒钟:“晚上好。”

 

*

 

娜塔莎打量着冬兵,不知该给他下一个怎样的判断。他变了很多,表面是一方面,眼中的冷漠与凶狠消失了又是另一码事。巴恩斯看上去柔软多了,但又有些过于平静,她听说过中士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冬兵现在看上去几乎有些复杂,罗曼诺夫很担心他在心底想着什么,最终会猝不及防地一起爆发。

 

他们经历相似,娜塔莎有理由担心这些。然而在巴基看来,罗曼诺夫的目光倒像是在说,他不该在这出现、也不该知道任何事情。冬兵熟悉这种态度,也熟悉接受到这种排斥信号之后应该做出的无动于衷,但一切总是不如之前那么简单。巴基皱起眉,感到他也解释不清的不舒服——这是他的家。

 

为了确定,他把袖子塞回口袋,摸了摸那把一直躺在兜里的钥匙。

 

不过巴基不打算让史蒂夫为难,他抿了抿嘴,没什么表情地转身回了客厅,从沙发上捡起罗杰斯随手丢在那儿的starkpad,视频仍在继续播放。黑寡妇在他身后开了口,声音很低,语速也极快。“基地……实验品……血清……”,她拍了拍门框当做煞尾,催促史蒂夫赶紧出发,自己转身先上了楼。

 

任务听起来很紧张,巴基不太清楚这是不是常态。“我很快回来。”史蒂夫带上星盾,回头叮嘱他,“早点睡,巴克。”

 

巴基关掉视频播放器。

 

史蒂夫笑了笑,带上门。他加快脚步赶上娜塔莎,跟在她身后:“确定他还在那儿?”

 

“加勒特?如果你少说两句,也许吧。”罗曼诺夫推开顶层的铁门,站上露台。夜风有点冷,她拉过缆绳,把头发甩到脑后,“巴顿已经到位了,我们得快点。”

 

史蒂夫这时才注意到她换了新的发型。娜塔莎把挂钩扣到腰部固定环里,罗杰斯接过另一根,粗暴地缠在小臂上握紧。“我们准备好了。”黑寡妇抬起一只手腕下令道,她在昆机起飞带起气流时眯了眯眼睛。

 

“巴恩斯不能知道这件事。”娜塔莎表达了她的判断。

 

她蹬住舱口边缘,借力跳上了昆机。入口在他们脚下合拢,史蒂夫向每个人点了点头。

 

“他有权利知情。”他叹了口气,“但我情愿巴基再也别牵扯到九头蛇,他更应该得到这个。”

 

班纳从大叠资料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晚上好,队长。”他转过头,和驾驶舱中的斯塔克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对话,“这不可能,血清是不完美的,通过……通过体外虫脊注射器维持,他的蜈蚣战士最多只能支持三到四天就得重新接受控制,而且这有危险。”

 

“事实上的周期是四十天左右,”托尼摸了摸下巴,“比保养更方便的是报废次品,再做批新的。有钱人都这么想。”

 

史蒂夫失笑,起身接过斯塔克递来的平板。基地模拟图上标明了他们即将突入的缺口,三维图边脚注着行动日志。希尔管理下的斯塔克大厦和重组后的神盾队伍在沦陷日后一直追踪着九头蛇,几个月过去,这是头一次他们主动出击。

 

——砍掉一个头,还会长出第二个。史蒂夫不知道加勒特的上位背后经历了什么,事实上,从他所做的头一件事是将冬兵追回,并且彻底破坏、弃之不用来看,约翰·加勒特与皮埃斯的理念不合,这条路想必并不好走。

 

“我猜我就留在这吧。”班纳矫正戴在手腕上的脉搏计数器,好脾气地说,“里面的东西也许有用,不能全被拆了。”

 

*

 

冬兵找不到他的作战服了。

 

史蒂夫不知把它收在了哪里,巴基反握着弹簧刀在房间寻找,看上去急躁、不安又阴郁——他不可能只靠一件皮夹克就把自己全副武装。

 

一种全然陌生的、古怪的感觉催促着他从房子的各个角落取出藏匿的武器。他现在只有一把手枪、几匣弹药、一个球状炸弹和不少匕首,史蒂夫让别人拿走了很多他的战备物资,巴基没有可以补充武器的渠道,如果他要追上去,光靠这些不够。

 

不够。他得保护史蒂夫,娜塔莎·罗曼诺夫说到了“血清”,冬兵不知道原因,但他直觉感到危险。一开始他坐在沙发上,准备从柜子里翻一盒营养麦片,喝完睡觉。然而时间越过去,巴基越无法专心,最终他任柜门开着,冲回卧室取他的枪。接着,冬兵在家里团团转,就像有个小个子追在他的脚跟后,不停地念叨“你得看着他”。

 

他烦不胜烦,低吼道:“安静!”巴基不太清楚自己是用什么语言喊的,但他似乎把自己吓到了。镜子里的那个人胸膛起伏,脸色凶狠,巴基瞪着那双灰色的眼睛,直到一切平静下来。

 

他慢慢从镜子后掏出了一条刀片,冬兵开始清楚地意识到,史蒂夫离开了,而他不可能在连地点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赶上他们。

 

就在刚刚他又失控了,这不对,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危险指不准会变成他自己。

 

巴基吐出了一口气。他捏着那支刀片,回到厨房,从打开的柜子里取出麦片盒,手指还有点哆嗦。冬兵拆开包装,把褐色的圆圈倒进碗里。现在他完全冷静下来了,打开冰箱,拿出开了封的牛奶,仿生手很配合,没把包装都挤扁。

 

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就像史蒂夫出门了,而巴基不必每一次都跟着。

 

那个啰嗦的小家伙根本意识不到,史蒂夫不需要有人保护。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巴基甚至会输。罗杰斯有四倍的力气,有队友站在身后,他才是那个保护别人的角色,是这样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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