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冬】无冬之夜51-55

目录

——

*

 

史蒂夫·罗杰斯是保护者。

 

斯塔克大厦的那些夜晚,在床上而非在冷冻舱中睡觉让冬兵不停地做梦,其中不太好的部分惊醒他、恐吓他并且令他失控,史蒂夫就会在这时出现,及时地制止恐慌。他看上去永远镇定、可靠、值得信任,史蒂夫会紧紧握住巴基的手腕,对冬兵来说,这就是安全信号。

 

是那双手把他从无尽之夜中拽出来。冬兵终于意识到,自己最常见到的视角其实是罗杰斯的胛骨。史蒂夫会在所有情况下不自知地挡住他,即使是在威尔逊或者斯塔克面前——用他惯常持盾的那只手。

 

虽然这让冬兵感到不自然。他的身体记忆告诉他,他应该站在另一侧。右手边,史蒂夫有些微跛、需要巴基及时扶住的那个方向,在战场上很难防守、需要掩护的位置。

 

他们总是在下意识里优先保护彼此。这也不是冬兵感觉到的唯一矛盾。

 

巴基呼吸了几次,把汤匙放进碗里,胡乱地搅。但是麦片圈在牛奶中上浮下沉,他开始觉得自己并不想要吃东西。

 

食物和过多的回忆一样让他感到反胃。金发总在眼前闪过,史蒂夫把自己埋在床边哭泣。

 

萨拉的手完全失去生气和血色,垂在一边。巴基攥着拳头站在门口,希望走近些,拍拍史蒂夫,抱住他,但那双抽搐的、紧紧绷住的肩膀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隔开,过于痛苦和悲伤,让他无法靠近。

 

史蒂夫独自去了葬礼。接着独自回来——回想起来,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开始抗拒被保护者的身份,即使想要帮忙的那个人是巴基。史蒂夫认为自己应付得来一切,情愿一个人留在冰冷的家里,直到薇妮弗雷德亲自上门把他领出来。

 

丽贝卡和弟弟妹妹们光着脚躲在门口偷看。巴基把他们赶回床上去,拿来毛毯。

 

“永远别忘记。”罗杰斯死气沉沉地看着他,忽然开口,几天不出声的嗓音干巴巴的,“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永远不忘记。”巴基把毯子裹到他身上,抬起眼睛,第二次告诉他,“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

 

基地、实验品、血清。冬兵推开麦片碗,用力过猛牛奶泼出不少在桌上。他抓起刀片塞在手腕处,把枪揣进衣兜,冲回卧室找他的双肩包。金属肢暴露在撕碎的夹克外,兴奋地上下滑动,巴基知道了他该去哪儿。

 

他从鞋柜上拿走了史蒂夫的哈雷钥匙。

 

 

 

Chapter 20

 

史蒂夫见过够多的九头蛇基地了。他们像阴魂不散的虫子,不知疲倦地为自己开凿一个又一个巢穴。史蒂夫见过够多的实验槽、够多的手术台、够多没有人道而冷血的研究装置,但这些东西还从来没有在激怒他这方面失败过。

 

电击椅不如银行保险库的精密,是临时装配的。这间实验室搭建起来的主要目的是复制冬兵的仿生肢体和控制手段,移植到加勒特的蜈蚣战士们身上。伊凡这么说,因为他是唯一剩下的冬兵计划驻地科研员。

 

“让贾维斯再扫描一遍,加勒特不可能跑了,克林特一直守在这儿。”黑寡妇冲着线路里说,甩了甩电击棒,眼风扫过来,“放开那家伙,史蒂夫,你要扼死他了。”

 

史蒂夫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几乎捏碎了这个人的颈骨,不甘心地吸了口气,用毫不节制的力气砸中他的太阳穴。

 

他极力克制面部表情的崩塌,但仍然看上去一塌糊涂。

 

罗曼诺夫冷眼旁观。屋外响起光束炮聚能的声音,几分钟后,托尼半解除装甲,跨过实验室粉碎的墙壁,看了眼横在地上的伊凡。

 

“整个地下是他们的营养舱,养了一堆黏糊糊的改造人。妈的,我隔夜甜甜圈都要吐出来了。”

 

斯塔克顿了两秒钟,等待队长的下一步指挥。但罗杰斯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一言不发,半晌后才忽然开口:“他们把巴基抓回来。”

 

史蒂夫攥着方才打人的拳头,愤怒得濒临寂静:“从华盛顿。他已经想起来了,他们又把他抓回来,洗脑,毁了一切。”

 

托尼愣了愣,一时接不住话。史蒂夫咬紧牙齿,又说:“所以他才会那么糟。他们在短时间内重置了他两次,在他最混乱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打算继续使用冬日战士,所以他才会在史波尼克基地。”

 

他的语速过快。娜塔莎及时拉住史蒂夫,接手过来向托尼解释:“冬兵听命于皮埃斯,如果加勒特要趁机控制九头蛇,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追回这个威胁并且弃用摧毁。”她抬起下颔指了指伊凡,“那是负责冬兵计划的研究员,他全招了。把队长带出去,让博士到这儿来。”

 

托尼挑了挑眉毛,扣上头盔:“听这位小姐的话,史蒂夫。”他从愕然中缓回一点开玩笑的心情,“你看,现在巴恩斯正在家里睡觉,他也差不多就快想起以前了,起码我们还有个好结局,是吧?”

 

史蒂夫叹了口气。

 

“我很好。”他固执地说。

 

斯塔克可不吃这套:“得了吧,你气得都要犯帕金森了,人上了年纪就是得注意预防老年病——博士,听到我们说话了吗?”

 

“我马上到。”

 

“好极了。”托尼一边说,一边后退几步张开掌心,对着地面轰出一个洞,“下楼吧,”他甩了甩手腕,“九头蛇把虫脊注射器改良了,看上去有点恶心,你们最好先做个心理准备。”

 

娜塔莎和史蒂夫毫不犹豫地直接跳了下去。斯塔克耸了耸肩,隔着面甲低头,被浑浊、黄绿色的粘稠营养液搞得又是一阵激灵。

 

*

 

每具实验体都是相同的,虫脊注射器从脑后一直延伸到尾椎,分出爬虫式的足肢插入肌肉,密密麻麻像是蛛网。橙色血清在注射管中危险地晃动,克林特站在其中一个大玻璃罐顶,看见他们走近,压低了箭头。

 

“加勒特不在这儿。”他抬起手背揉了揉眉骨,“见鬼。”

 

鹰眼轻巧地跳下来,和娜塔莎交换了一个眼神。营养液在他们身侧的玻璃壁中咕咕地冒着泡,人型的、有着部分金属身体的实验体们正在通过氧气管呼吸——冬兵的仿生技术最终还是被量产复制到了蜈蚣战士身上。

 

虽然就他们在基地中所遇到的成熟体来看,这些机械义肢的战力水平仍然追不上上个世纪拥有佐拉博士的苏联。

 

托尼忙中抽空瞅了一眼头盔内电子屏上的扫描结果。史蒂夫皱着眉,目光始终没从培养舱上移开。

 

——加勒特以违逆道德与自然规律的方式给自己制造了一支军队。九头蛇的军队。

 

幸而他们在事态恶化前赶到了这里,蜈蚣战士尚未完全孵化。史蒂夫经历过战争,参与过血清计划,所接触过的阴谋与野心不是为了统治世界就是为了毁灭世界。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也比任何人都痛恨它们。

 

“看这儿,队长。”斯塔克忽然靠近令人不适的玻璃罐,指了指罐中人明显异常凸出的眼眶,“九头蛇给他们植入了机械眼球。我跟你说过,通过意志胁迫控制他们,很粗暴但是效果不错。”

 

娜塔莎挑了挑眉毛。

 

“蜈蚣战士可能是收集来的异能者,也可能是普通士兵、雇佣兵,”托尼倒退着在过道里走了几步,试图从手势比出原理,“任务指令会直接输入到眼球,抗拒或者失败就会脑袋开花。”

 

“Bring them back。”史蒂夫说。

 

“没错儿,我们得把这些罐头搞出去。”斯塔克没有摘面甲,声音从无线电中传出,有种电子的质感,“贾维斯,扫描结果怎样?”

 

“大部分正常,三分之一的实验体处在变异之中,另外有二十具左右处于不稳定状态。”贾维斯迅速做答,“现在仍然不能确定变异是否可逆,Sir,需要通知后勤组准备转移吗?”

 

“动作快点。”托尼看了眼罗杰斯,“呃,再把那二十个定时炸弹直接送到实验室来。——搬到飞机上,确切地说。我跟博士来搞定。”

 

任务结束了,他们在这个满是改造人的基地里花了太多时间,所有人都面露疲惫。

 

“九头蛇的头目不在基地,我们扑空了。联系梅特工和希尔继续追踪加勒特。”史蒂夫总结命令道,“打扫战场吧。”

 

*

 

昆机略有些颠簸的飞行没有对娜塔莎造成任何困扰。她从托尼的酒柜里找了瓶威士忌,稳当当地斟满,端着杯子站到罗杰斯面前递给他其中一个:“喝点儿?士兵,你看起来不太好。”

 

“谢谢。没什么,那地方有点叫人恶心。”

 

史蒂夫接过但没有喝。事实上他仍然有些走神,不能守在巴基身边让他感到一定程度上的烦躁,整个晚上过去了,史蒂夫甚至开始后悔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

 

娜塔莎点了点头,红唇抵着杯沿:“你看了我给你的资料,对吗?”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一边的柜子上倚着。

 

“他们折磨他。”史蒂夫脸色阴沉,“九头蛇从始至终没有差别。巴基一定不愿意看到相同的事继续发生在别人身上。”

 

罗曼诺夫静静地抿了一口威士忌,侧过目光,看向树在昆机内的培养舱。不稳定状态的蜈蚣战士沉睡其中,肌肉隆起,面目全非,斯塔克和今晚没有变身的班纳凑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依然进行着谁也插不进话的科学家的争论。

 

复联的后勤人员这时应该在九头蛇基地进行扫尾工作,俄国研究员被抢救后会送到大厦的监禁室。娜塔莎用手指刮了刮平滑的杯身,低哑道:“但这次我们至少可以挽回了。”

 

史蒂夫点了点头,他从椅背上拿起便装,看了看沾满血迹和粘稠营养液的制服。

 

“一切都会好起来。”女特工碧绿的眼睛眨了眨。这同样是几个月来史蒂夫对冬兵说过了不知多少次的句子,听上去很单薄,但因为说话的人值得信任,便让人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史蒂夫明白她的意思,他感激地看着她,抓着衣服起身,一口喝完杯中的威士忌。

 

“已经足够好了。”史蒂夫把酒杯放回柜子上,他摘掉头盔,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贾维斯在这时提醒他,昆机还有两分钟就能回到布鲁克林。

 

*

 

离凌晨已经很接近了,半座街区依然沉睡着。史蒂夫尽量放轻脚步,但租住的公寓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临走前托尼又跟他提起搬回大厦的事,他试图说服史蒂夫,让他相信这对巴恩斯的治疗和他们的任务都方便。托尼始终希望巴基入伙,娜塔莎和克林特已经归队了,世界离不开超级英雄,复联应该开始重新运转。

 

史蒂夫没有告诉托尼他对这个邀请的抵触。巴基为这个国家献出了生命,并且为此经历了比死亡更使人痛苦的噩梦。他应该得到更好的对待,或者至少得到曾为之付出却无法享受的和平。这是美国队长唯一的私心。

 

但史蒂夫明白冬兵不可能永远待在自己的舒适区内,也不会永别战场。巴基从来不认为自己完全无辜,始终强迫着自己为那段记忆买单。他会想方设法地洗刷属于资产的那部分人格——他会为了赎罪而做许多事的。

 

史蒂夫除了站在他身边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罗杰斯低低吐了口气,在口袋里摸索到钥匙。门没有锁,史蒂夫站在门口,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巴基。

 

——只用一眼他就知道巴恩斯整晚都没有睡。他看到武器、背包、机车钥匙和属于冬兵的一切,看到瞬间卸下的紧张、防备与焦躁,甚至看到了他离开的过程中都发生了什么。

 

巴基笔直地看着他,这让史蒂夫感到有点抱歉。

 

他张了张嘴,但话还没有出口就被打断了。

 

巴基皱着眉,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问那个八十年前的史蒂夫还是现在的罗杰斯。冬兵认为自己应该看上去凶狠一点,没有兜圈子的周旋,只要最关键问题的答案。

 

他硬邦邦地问:“你为什么吻我?”

 

*

 

史蒂夫愣在那里。冬兵知道自己不该问得这么干瘪突兀,他有太多表达都是如此。

 

过量的自我保护和没有润色的直白使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很难均等。这对史蒂夫来说不公平,挫败感更是纠缠着巴基不放——与想象中不同,找回记忆并不代表着他能学会像曾经一样能言善道。

 

一整段沉默之后,他才动了动嘴唇,开始磕磕绊绊弥补:“我知道那个电影……我知道道吉·哈金斯。你家只有一个火炉,我们一周有六天都吃胡萝卜和炖菜。”巴基看着史蒂夫,吃力地搜刮着这些对他来说相当生僻的单词,“你妈妈叫萨拉。你把旧报纸垫在鞋子里,你……”

 

史蒂夫同样露出语言哽在喉咙里的表情。冬兵背脊僵硬地坐在那里,握着一把匕首,右手上的青筋暴起来,史蒂夫按开灯,走近他,在他腿边蹲下:“巴基。”

 

巴基因为这一声停止住了细微的颤抖,他看了看手上的小刀:“我知道你去了哪儿”

 

史蒂夫看上去心都碎了。巴基转过目光,眼睛低垂:“我总是醒着。”

 

——失控的感觉阴魂不散,他明明可以说好这些话,就像刚刚坐在这里思考好的那样,但巴基还是把一切说得颠三倒四。

 

冬兵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史蒂夫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在说“我听着”,或者“慢慢讲”。巴基几乎忘了自己是以诘难开头的,默然几秒,接着干巴巴地开始述说:“你从舞会跑出来,我去找你,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你穿你父亲的衣服。”

 

巴基顿了顿,他从史蒂夫的表情中读出他记得这件事,于是继续讲下去:“你让我回去找贝蒂,我们吵了一架。朋友不会接吻,但是你吻我。”

 

“是的。”史蒂夫轻声应道,“你明白么?”

 

巴基摇摇头,像是陷入思索。他说了很多话,有点费力,但事实上巴基很喜欢跟史蒂夫说话。他也很喜欢听,因为史蒂夫擅长交流,能把事情说得详细又清楚。

 

“我很高兴你能想起来,巴基。”史蒂夫覆上他的手背,握住他,冬兵的掌心全是汗。他把那柄戈博刀接过来,放在一边,“那你也应该记得我爱你,我吻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冬兵没有太被爱这个字眼触动。史蒂夫看到他小小地眯了一下眼睛,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蹲跪的姿势很累,他靠到沙发上,张开手臂抱住巴基:“Come here。”

 

他揽住冬兵的肩,让他靠过来。史蒂夫需要这个拥抱。即使是超级英雄的心脏也没有四倍的负荷,从巴基说出第一个“know”,研究员坦白出第一条罪行起;从冬兵改变涂装、报回坐标、答应手术起;从巴基第一次愿意和他交流,从史蒂夫第一次从冷冻舱里看见他的脸;从他在航母上露出又凶恶、又脆弱的表情,从史蒂夫在桥上摘下杀手的面罩,从中士的手指擦着队长的指尖落空——史蒂夫需要这个拥抱,他独自承受太久了。

 

“你会知道的,”史蒂夫说,“不记得也没关系。”

 

他用额头抵住巴基的,接着一个字也没有说。明明还有很多等待解释的事,史蒂夫却头一次感到疲惫和逃避,他什么也不愿想,就像在沙漠里徙行太久的人,遇到一片湖泊后就再也不愿意上路。

 

他没有吻他。巴基仰起头,用嘴唇压住了史蒂夫的嘴唇。

 

——这次史蒂夫的双唇没有融化。他们静静亲吻了一会儿,手指缠着手指,就像坐在布鲁克林阁楼的床上,一切还没有发生过。

 

巴基显然对接吻一无所知,他只是凑过来,小心蹭着史蒂夫温热的唇瓣。两个人的呼吸混在一起,史蒂夫收回嘴唇,亲密地抵着他的鼻尖,接着吻一下,片刻后又吻一下。他用右手捧住冬兵的脸颊,小指摩挲着颌骨。巴基的鬓发垂下来,贴着他的指尖,剃过一次的头发已经长到这么长了。

 

每一对久别重逢,经历过一世纪绝望与希望的恋人都会这样亲吻。

 

“我可以保护你,”冬兵在短暂的喘息后说,“你不用去运输公司搬番茄酱桶。加勒特带了四队人才抓住我,我打得过他们。”

 

巴基感觉到史蒂夫笑了,弯曲的唇角贴在他的脸颊上,然后拉开了一点距离。冬兵感到有些生气,并且想起自己本来是在生气的:“我没有说谎。”他闷声道,“我知道他们要你去哪儿,我能追上你。”

 

史蒂夫没有回应,帮他把碎发理到耳后。巴基认为那是他不相信的意思,牙齿咬了起来,重复:“我能追上你,我有钥匙。”

 

“我知道。但你没有这么做,你很冷静,我都知道,巴基。”

 

史蒂夫的眸色明暗不定:“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Chapter 21

 

巴基等着史蒂夫要说什么。他歪着头,看见他的侧颈上有一小块干涸了的、黄绿色粘液的痕迹。

 

史蒂夫只沉默了几秒钟,没有组织语言,只是干巴巴地将今晚的事实说出来:“神盾一直在追踪加勒特的基地。昨晚特工递来消息,所以我们去了。约翰·加勒特不在那儿,而基地里有一批正在变异中的改造人……托尼把它们带回了大厦,你可以亲自去看——不,现在不行,你得睡觉,巴基。”

 

冬兵皱起眉。但很不幸的,巴恩斯只留给他一张“史蒂夫对抗赛”屡战屡败的光荣榜。

 

这意味着冬兵不再掌握话语权,也意味着驳回罗杰斯的话变得越来越不容易。巴基甚至得真的回到床上去,忍受史蒂夫坐在身边,而且看在上帝份上,他不知道人类该怎么在别人的注视下入睡。

 

“我真不敢相信你还记得番茄酱桶。”

 

“我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雇佣你。”冬兵皱了皱鼻子,“那里的每件货都超过九十五磅。”

 

史蒂夫笑了出声音,那显然不是因为巴基还记得他的体重。“哦我记得。”他露出足以驱散疲惫的、轻松的笑容,垂下眼睛,“你找到码头来,看上去想一拳把我打到桶里去。”

 

我就是这么想的。巴基的灰眼珠转了转,最后凝视在天花板的一个点。我还记得更多。

 

“问我那件事。”他低声道,“科技展。有单轨列车、反重力科技、烟火表演和舞会。”

 

史蒂夫睁大眼睛——当然,他不用转过头去就知道,巴基能猜出史蒂夫的很多反应。他在巴基身边不安地挪动了半公分,呼吸也比刚才更急促,但史蒂夫一定很高兴听到这些,冬兵甚至能从空气中嗅到他的快乐。你看,他能做到。

 

“我不知道有后面的节目,征兵处的帐篷里冷清得没有一个人。”史蒂夫和他一起看着那个点,他们老旧的公寓房顶上除了几块墨绿色的霉点以外什么也没有,然而一切仍然好得出乎意料,“不过未来怎样,巴基?”

 

中士敬了他的第一个军礼。他不愿把军帽扶正,带走了所有傻气,可史蒂夫还是做了那件该死的蠢事。

 

“还不赖。”

 

耶利哥之墙倾倒之后,每一秒钟史蒂夫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是亲吻他的朋友。

 

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

 

整夜的紧张和恐慌使这一刻的平静变得格外粘稠。这些天来的第一次,冬兵容许疲惫和懈怠完全淹没自己,他在罗杰斯之后睡着,没有任何记忆涌来,过程安稳并且无梦。

 

史蒂夫半个身子倚在床头的睡姿维持了几个小时。他只有一条腿完全搁在床上,起初看上去像要离开——巴基也相信他能做到只留下一个吻就回自己的房间,有鉴于史蒂夫从十几岁起就能像个真正的混蛋那样强吻别人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们说了太多话。

 

他们说了太多话。虽然巴基做得还不够好,捧出来的东西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一堆毫无连贯的碎片。但他能感受到,史蒂夫在因为这些碎片而变得完整。

 

侥幸得到未来的过时之人被填满了。现在他们都是有着全部理由与这个世界再次相连的人,通过重新拥有彼此。

 

史蒂夫倾斜着身体,晨曦透过厚重的绒布窗帘打在他弯曲的一条腿上。巴基再醒过来的时候,这点稀微的阳光变成更刺目的色泽。他推醒了史蒂夫,对方的眼睛在光线下蓝得像颗透明的玻璃球。

 

“他们被改造过,是不是?”巴基问,“不止血清,他们有仿生手,或者仿生的别的东西。”

 

加勒特追回他的时候就抱着这种目的,冬兵开始预感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

 

史蒂夫心平气和地回答他:“是的。是的,但这不是你的错,巴基。”

 

*

 

他们花了点时间到达曼哈顿,从贾维斯口里得知两位科学家一直在工作。

 

托尼叼着一只纸杯表示他没空接待客人。所有进行中的研究都被搁置了,实验室腾出很大一块地方放培养舱。隔壁玻璃墙后的手术台上躺着人,皮肤上的营养液已经干涸,只有头发还黏成一团一团地贴着头皮。

 

巴基疑惑地看着呆米,对方也一脸状况外地看回来。它正钳着一包注射液做个称职的点滴架,追着布鲁斯转来转去。班纳博士在情绪激动的时候需要一点药物手段帮助平缓心跳,但他看上去仍然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时不时地跟斯塔克交换在场其他人都听不懂的对话。

 

“我们要先试着停止变异的过程。”他指了指显示屏,终于打算照顾一下搞不清状况的局外人,“但这是很有创见性的,有四成血清战士被植入金属肢体——这两种技术能够共存并且中和,他们只花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

 

巴基站在一座培养舱前,蜈蚣战士悬浮在液体中,垂着头颅,角度像是看着他。

 

“其他的呢?”

 

布鲁斯捏着一沓表格,推了推眼镜:“数量太大,运回来的舱体都暂存在斯塔克机器人的楼层了。让贾维斯给你们通行权限,中士,你可以去看一看。”

 

*

 

场面比九头蛇基地里的更混乱。托尼为新款机器人腾出的空层还在建设中,贾维斯为他们打开落满建材细屑的玻璃门,场地里堆满颜色古怪的长方形舱体。

 

电线接得到处都是,史蒂夫盯着巴基的脚下,自己却险些被绊倒。他扶住手边的培养舱,一连串细小的泡沫立刻从掌心后出现,在上升的过程中费力推开过于粘稠的液体,直到顶端才接连破裂。

 

紧闭双眼的变异人从腹腔开始的下身都是金属。 

巴基走在前面,他同样停住脚步,凝视玻璃罐中的蜈蚣士兵。培养舱和冷冻舱的相似让史蒂夫感到指尖发麻,他叹了口气,忍不住走上去握住巴基的手臂。

 

“你还好?”

 

舱体光滑的曲面上映着巴基不太清晰的脸。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沉重,只是有些难过地端详着实验体浮肿、坑洼的皮肤。

 

“我是唯一通过实验的人。”

 

他突然开口。

 

“他们需要我。九头蛇想改造更多的人,给他们仿生肢体。”冬兵侧过头,声音低哑,“实验从来没有成功过。”

 

他很平静、但仍然不是很有条理地告诉史蒂夫:“是佐拉的血清在起作用。但他无法复制第二次。因为你和红骷髅都死了。而且那有缺陷,他们以前在战俘身上做实验,只有我活下来。”

 

巴基在说那些笼子。他忽然回想起实验台上的记忆,有一半时间精神恍惚,晕眩地迷失在布鲁克林的梦境中,另一半被纳粹打碎,一边默念姓名和番号一边等待注射器扎进血管。

 

佐拉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真正的实验品,唯一成功的、完美的。即使在麻醉下巴基也控制不住自己因为那张小丑似的脸而冷颤,他能听见镣铐、推搡和咒骂的声音,然后是被墙壁阻隔的寂静,最后是真的死寂。

 

冬兵看着史蒂夫。史蒂夫担心地皱起眉,用手指碰了碰他的侧颈。

 

巴基说:“加勒特做到了。他的血清。”

 

史蒂夫瞬间明白过来。异人族。

 

加勒特发现了异人族。他找到新的血样,回收冬兵取得技术,才最终完成了这些。

 

——而他早在古城行动时就该猜到。他甚至本该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在第一次发现九头蛇在纽约一座临时仓库里进行虫脊注射器实验的时候。

 

那时巴基正在斯塔克大厦中恢复。史蒂夫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把手指挤进冬兵紧攥的拳头里,就像每次做的那样,掰开指头握住他的手:“别自责,巴基,这和你无关。听着——这不是你的错。”

 

冬兵一眼看穿了他:“也不是你的。”

 

他腾出手抱了抱史蒂夫。

 

“我猜我得留在这。”巴基皱起鼻子,“斯塔克也许会需要我的左手。”

 

*

 

他们不需要在这里停留太久,冬兵一开始没有在意遥远的提示音,但他很快从史蒂夫的脸色中确认到那不正常。而滴滴声在他们面面相觑的几秒钟间,突然变得刺耳急促。

 

“系统?”他下意识地抬头询问。

 

“这层楼是空的,贾维斯听不到。”史蒂夫已经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发生什么了?托尼应该有把这些东西连上他的系统。”

 

事实上除了二十具被贾维斯判断为不稳定的实验体,这些培养舱刚刚被后勤搬运回来。技术组正在九头蛇基地里、后勤的炸药布线过程中破解拷贝它们的管理系统,在这之后,为了保证加勒特没有任何退路,整片基地将被夷平。

 

冬兵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门,也跟上去。两个人在迷宫似的培养舱群众穿梭,提示音在靠近中间偏外墙方向的位置,外表一模一样的玻璃舱很难辨别,发出声音的那一个只在密码板上亮着不起眼的小灯。

 

史蒂夫检查着那块小屏幕。巴基皱眉,因为靠近,滴滴声甚至有点让人心烦的吵。

 

就在他几乎要觉得自己的呼吸也随之变急的时候,提示音停止了。史蒂夫在身边松了口气,他什么按键也没碰,也许培养舱自己解决了问题,里面的实验体纹丝不动,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巴基回视周遭,规律性的噪音结束之后,还在幻觉中继续,听起来像是远处的另一台又开始作响。

 

他静立了十几秒确定那真的只是幻听,才把目光重新投到面前的培养舱上。“最好通知托尼一声,应该还有些不稳定的舱体混在里面。”史蒂夫拍拍他的背,“走吧。”

 

巴基抓住他转身的肩。他直视着玻璃罩里那个实验体低垂的头,尽管那里的皮肤完全浮肿、包裹在胶质的粘稠液体中,看起来面目全非。冬兵的胸膛微微起伏,仔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脸。他同时发现这名蜈蚣战士不幸地几乎没有剩下的肉体部分,金属覆片一直蔓延到下颌,无从得知其中究竟是血肉之躯还是同样的钢铁。

 

巴基握住衣兜里的匕首:“等等,你看他的脸。”

  ↓   ↓   ↓

56-60

评论(12)
热度(227)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夜雪衔枚

©夜雪衔枚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