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冬】无冬之夜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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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几针营养剂除了催化了胃袋加速消化自己之外,几乎什么用都没有。冬兵在充足的热量和饱腹感的诱惑催促下越吃越快,简单地撕咬咀嚼,囫囵地把他端来的所有东西都咽了下去。

 

“喝点水吗?能让你觉得好一点。”

 

冬兵停住了动作,盯着史蒂夫。他认出罗杰斯递过来的是前几天自己一直在用的玻璃水杯——和打碎了的那只一模一样的仿制品。家具摆设也全都换掉了,他不是没发现。

 

这有点太拙劣了,巴基本能地皱了下眉:“你不用这样。”他补充道,“看上去很假。”

 

“是吗?”史蒂夫把杯子拿在手上转来转去地看,再把它塞到巴基手里,“但是再接受一次新事物对我来说可挺够呛的。我不希望你也这样。”

 

冬兵垂下眼睛,没有回答。

 

他停止咀嚼的动作,吞咽掉只能囫囵尝到一点味道的食物。巴基盯着手里装了一半温水的玻璃杯看了很久。

 

“你们需要,我帮忙对付九头蛇吗?”冬兵迟疑、一个音一个音地问。

 

他转变了措辞,连语气都试着放缓了一点。冬日战士看起来足够小心了。他谨慎地抬起头,试探性地问,并且观察史蒂夫脸上的表情。

 

——罗杰斯僵了一下,是的。但是很快,他抬起眼,无奈地、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史蒂夫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都带着刺咽下去,而且几乎是立刻恢复了平常的耐心和温和。

 

“巴基……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拿你做任何实验,也不会利用你做任何事。我们不会从你身上夺走任何一样东西的。”他学过刑讯,史蒂夫看起来不像说谎,尽管他看上去确实很难过,“你可以相信我。”

 

“我知道这种感觉,我知道。梦很长,醒过来的时候又像面对着一场布置好的骗局。即使那些人没伤害你,也肯定会有别的目的。”他说,并且像是在回忆,“但最后你会明白的,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不,我不会。冬兵在心里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容易被罗杰斯说服,这事很危险,史蒂夫总是用具有引诱性的演讲哄骗他。他拿着安定与和平做诱饵,就像猎人拿着炼糖捕杀黑熊。

 

他凭空多出了太多的事情要思考。它们不再让他感觉头痛,但是却缠在一起,虚虚实实的。冬兵很想改变现状,但又无从做起,这不是他擅长的那方面。它们催促、敲打他,跟以前一样棘手。

 

他思考自己除了暂且相信史蒂夫之外,是否还有别的选择。史蒂夫一直蹲在他面前等他开口,这姿势太难受了,于是他在撑不住的时候单膝跪在了那里。冬兵斟酌地、不肯定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掉下火车之前,”他拒绝用主语,“发生了什么。”

 

史蒂夫的反应让他不由得有点畏缩——罗杰斯看起来又高兴、又难过,种种冬兵辨不清的感情杂陈而合,他的眼睛几乎是立刻就湿润了,浅色的蓝眼睛……他像是要说很多话,又像是要再扑上来抱住他——情绪化的人类,冬兵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史蒂夫张开口,他下意识地打断他,列出他的第二个交易。

 

“我可以帮你们对付九头蛇。”冬兵开出了他的条件。他也安慰自己,他可以搞定,兑不兑现会视情况而定的,“但是我要真相,证明……你说的、我想起来的。”

 

史蒂夫被大多东西噎住了喉咙,但他很快意识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压制住了随时就要从喉管溢出的那句赞美上帝,艰难地、低哑地说:“不,巴基。”

 

冬兵紧紧锁住了眉头,他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新的交易。我给你证据,比你想要的多更多。”史蒂夫说,“你跟我去复仇者大厦接受检查,让他们帮你把芯片取出来。”

 

冬兵抿着嘴,紧绷着,感觉受到了冒犯。

 

“你记得它是怎么控制你的,对吗?那只是个小手术。我用可能的一切保证你的安全。”

 

“Deal?”

 

不。冬兵对自己说。不行,那太危险了。

 

“Deal。”他说完,咬紧了牙齿。

 

像是完成了一场漫长的谈判,史蒂夫长舒了一口气。他装作歪到在地上的样子,干脆坐在地毯上:“太好了,巴基。”

 

“你可真固执。”他笑着说,“又敏感、又固执。好了吧,以前我也这样,咱俩扯平了。”

 

冬兵俯视看着史蒂夫淡金色的发顶。罗杰斯总是想提到以前,他忍不住地、反复地轻轻触碰这个话题,用一些单词,就像去摸蜗牛探出壳的触角。如果蜗牛缩回壳里去——只要他没反应,史蒂夫就会轻巧地把话题带到别的地方。

 

他确实不是很想听。

 

冬兵没有改造前的记忆。当他还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们就告诉他,他在战争中失忆了。冬兵所能追溯到的、最早的模糊印象,就是士兵拖着断肢的自己从雪地里离开。后来他对九头蛇给他的伤兵解释确信不疑,甚至重新记住了自己的作为苏联士兵的序列编号。

 

“32557。”他对自己嘟囔,“32557。”

 

他现在知道这串数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巴基?”

 

他抬起眼,不悦地看向史蒂夫。冬兵不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他甚至不能确定史蒂夫的话是否可以相信。

 

“回答问题。”他最后决定,“发生了什么。简要点,别耍花招。”

 

*

 

他跟巴基聊起了这个。这是史蒂夫想不到的。尽管他总是千遍百遍地想他会怎样跟巴基谈起过去,在合适的时候,他会从他们如何相识——巴恩斯家的儿子走到他跟前、那是他坐在公园秋千上的整整两周里和同龄人唯一的一次正常对话,巴基·巴恩斯骄傲地扬着他的小下巴,那儿有个好看的美人沟,“画个我”,他是这么说的,“画个我,然后我请你吃我妈妈做的烤派”,说到他如何失去他——“我不会喝醉,我那一天才发现,”他会轻描淡写地告诉巴基,“早知道就不让你在营地给我挡那么多酒了”。那是几乎和他的一生一般长的故事,除了巴基之外,他没有别的听众。

 

但不是冬兵要听的。

 

“你出生在布鲁克林,巴基。家里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父亲也是军人。”

 

冬兵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史蒂夫想了想,接着道:“成年之前,生活都很平静。战争爆发后你就参军了,我说过的,在美军107陆军师服役。”

 

美军。冬兵紧紧地皱起眉。

 

“对红骷髅的第一次突进战役失败,你被俘虏,九头蛇那时就在你身上做过实验了。”史蒂夫说,“后来咆哮突击队建立,你是在追击佐拉的行动中掉下去的,那是列从冰谷上驶过的火车。”

 

——这是巴基·巴恩斯的一生,而他用几句话就说完了。史蒂夫口干舌燥地看着冬兵,他看起来没有任何触动。

 

冬兵只捕捉到他想要的讯息:“佐拉?”

 

“是的。”

 

“你们抓住了他?”

 

“我们抓住他了,巴基。”

 

像是发现了他的破绽,冬兵愠怒地说:“我知道他,佐拉改造过我。”

 

“战争结束后他被美国重新启用了,神盾局被渗透,他一定是有办法才能接触到你。我不知道,巴基,那时我已经被冰封了。”史蒂夫解释道,“他晚年得了绝症,把自己的思想存在一堆电脑硬盘里,锁进很大的地下室。我和娜塔莎去过那儿,现在已经被炸平了。但如果你想看的话,我还是可以带你去。”

 

冬兵对此毫无兴趣,他扭开了头。

 

“你被冰封了。”过了半晌,他才说。

 

“对。”史蒂夫微笑,“你掉下冰谷之后,我把红骷髅的飞行器开进海里去了。”

 

自从冬兵第一次苏醒之后,史蒂夫好像还从来没有正面提起过他们以前相识。

 

“记得几天前你看过的那幅画吗?那是你,巴基。我比你后一步去战场,除此之外,刚才的每一句话背后,都有我和你在一起。”

 

“巴基,我们一生都相识。我们是挚友、同伴,我们出生入死、不离不弃。你可以相信我的,你应该相信我。”

 

危险,危险,危险。

 

冬兵抿紧了他的嘴唇:“谁都不能动我的手臂。”他再一次避开了史蒂夫的话锋,“谁都不能。”

 

 

 

Chapter 8

 

昆机降落在复仇者大厦的高空停机坪上。

 

斯塔克风格、后科技时代的大家伙滑行进区,折叠机翼的同时打开了舱门。冬兵跟在史蒂夫后面出舱,穿了一身明显搭配出自罗杰斯之手、品味过时但好歹保暖实用的冬衣。

 

班纳和托尼站在滑轨的尽头那儿等他们。个儿不高的科学家从冬兵只露出一片衣角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的左手。看清那只手臂不仅被紧紧包在夹克里,甚至还戴了只皮手套之后,托尼夸张地挑起了眉毛:“搞什么?史蒂夫,”他怪叫,“你也太护着你的小宝贝了!”

 

“别这样,托尼。”史蒂夫被吓了一跳,他顺着斯塔克的目光看到了冬兵不再引人注目的仿生手,“巴基坚持这样。你能别这么大惊小怪么?”

 

“我已经做了一车库的模型了,史蒂夫。每一种设计都超赞。”托尼用手按着空气,那是他在种种大场合下都会有的标准自信的肢体语言,“我找到了最妙的皮肤替代物,做了一整套感官互置器。如果、就算他不喜欢那样,我还有完全适配他的微型导弹、脉冲光仪、单束光炮筒,比我自己的还要精密两三倍。喷漆也准备了十几种,不管他是要喷成傻瓜红白蓝还是炫酷土豪金,哥全部都能搞定。”

 

不光冬兵露出了生硬的表情,史蒂夫也有点招架不住。有些词他根本没听懂,但又总觉得被嘲讽了哪里。

 

“托尼,让队长和他的朋友安静会吧。”班纳扶了扶眼镜,从容地说,“巴恩斯先生看上去挺累。而且我们之前谈过的,他的手臂不能随便改装。”

 

冬兵跟在所有人身后,错开史蒂夫半个身位,并且走在他的右手。那本来就是个防备的姿态,听到改装两个字之后,他脸上的警惕色彩更严重了。

 

“很抱歉。”布鲁斯敏锐地发现了空气张力的变化,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冬兵,解释道,“斯塔克是个机械狂,你愿意来他是有点兴奋,但绝对不会那样做。我们尊重你的任何意愿。”

 

冬兵打量着他。班纳博士跟史蒂夫、还有他的那些朋友完全不同。他看上去并不健硕,一眼而知只是个普通人。年纪不轻,看上去睿智而有涵养,没有一点压迫的气质。班纳毫不具威胁性,冬兵因此而对他印象不差。

 

“我叫布鲁斯·班纳。”他站在那里,有点些微的驼背,尽管实际上他们应该差不多高。布鲁斯友好地说,嘴角带着一抹笑容,“我听说过你的事,事实上,前些天的检查就是我经手的。这方面说实话我经验不多,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冬兵瞥了眼史蒂夫,他抿了抿嘴:“好。”

 

“嘿,绅士们?”他们耽误的这一会儿,托尼已经走到转弯尽头了,“介不介意有点效率,譬如说边走路边说话?”

 

“检查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只要你做好准备。”布鲁斯不介意他总是落在后面的行走方式,也没有刻意的回头,“我会把流程放在你房间一份,在这之前,你可以先适应下这里的环境——在托尼的地盘过日子总有点怪怪的,别太在意就好了。”

 

*

 

“Welcome home,Cap,And Mr.Barnes。”

 

这就是那一点怪的部分了。立体声响起,冬兵因为突然出现的英音而绷紧了神经。他完全没发现任何入侵者的踪迹。史蒂夫抚上他紧绷的背脊:“那是托尼的A.I.管家,呃,就像电脑……电视、电台……什么都好,总之……嗨,贾维斯。”他根本解释不通。

 

“我是个超级程序,监管着整座大楼,不是人类。”贾维帮他解了围,并帮忙打开房门,“班纳博士布置过这里。检查流程表放在桌上,床边柜里有枪用润滑剂,点击墙壁可以激活触显,希望您入住愉快,巴恩斯先生。”

 

他没像给史蒂夫介绍房子时那样东一件西一件地说一大串,国旗被褥、制服展示柜之类的——因为这恐怕确实是斯塔克大厦里最史无前例的一间客房。不超过二十平方,除了基本的、金属灰色的家具之外没有别的任何物件。没有摄像头,没有窗。

 

这像个士兵的宿舍。更严重一点说,这儿像个牢房。

 

但冬兵觉得满意极了,他轻哼一声,对所谓的人工A.I.也放松了警惕。史蒂夫跟着走进去,把刚拿到的一叠文件放在流程表旁边。

 

“你的交换。”他说,压抑的空间仿佛让他有点呼吸不上来,“有任何需要网络的地方,找贾维斯帮忙。过两天我瞧瞧能不能从原来的神盾调些机密文件,你还想知道什么,告诉我就行。”

 

冬兵首先捡起了流程表。

 

史蒂夫环视了一下四周,将目光落到平整而硬实的床上。确实,从战术位置上讲,这里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早点休息。巴克。”

 

他帮他带上了房门。

 

“班纳博士和Sir在17楼实验室等您,队长。”

 

他还没把巴基最近的状态告诉布鲁斯:“我马上就去。”

 

“因为巴恩斯中士能来,Sir几晚都没睡觉。”贾维斯在他搭电梯的时候忽然说,“他对仿生肢体的痴迷已经盖过研究新战衣,严重危害到健康了。”

 

“我会试着劝他的,伙计。”史蒂夫笑了笑,“他还没改掉那个爱喝浓缩咖啡的坏习惯,对吗?”

 

*

 

房间的隔音很好,他在五秒内便跟丢了史蒂夫走远的脚步声。冬兵凝神又听了一会儿,才收回注意力,放松呼吸,拉开桌前的椅子。

 

罗杰斯拿来的文件放在两个袋子里。

 

相对薄的是二战时期巴恩斯中士的档案,从107陆军师辗转过SSR,最终在神盾局归档。冬兵放下手中的流程表,决定先读这个。二十岁上就战死的士兵没有多少值得写的履历,和史蒂夫告诉他的版本也毫无出入,巴基只用不到半分钟就看完了。

 

除此之外,文件袋里还有些零碎的东西:以母亲或丽贝卡落款的三四封家信,两张照片(一张侧面照;一张合照,冬兵没费力气就认出了穿着军装的罗杰斯,但花了很多时间才把另一个人跟巴恩斯对上号),和一个刻着史蒂夫名字、军衔和编号的狗牌。

 

残缺得令人尴尬,但詹姆斯·巴恩斯留给他的就是这些。冬兵挨个检查过一遍,便把它们一股脑重新塞了回去。

 

另一份牛皮纸袋里装着17号档案。用俄语、德语和英语掺杂着书写,打印字体外还有不少墨色不同的手写笔迹。这是一份简略但是完整的冬日战士机密档案,从45年开始,前四十年的记录堪称详尽,包括实验过程、控制日志,还有外勤记录。

 

实验笔记从五月开始,巴恩斯被打捞的尸体——完全停止心跳的、缺损的身体通过冷冻装置送往莫斯科。在卡波夫授意下,记录者通过电击、心肺复苏术和注射肾上腺素的方法使他重新获得体温。苏联人认为他的血管里冻结了超级士兵的血清配方,但半个月来一无所获。

 

他被重新置于冷冻休眠。空白九年之后,54年六月克格勃将他重新启封,并给他植入了机械臂,进行思想编程、实战评估、血清试验。

 

这一部分的措辞让冬兵喉头发紧,那是任务指令的口吻:

 

植入记忆导致资产不稳定。

冰封休眠必须在任务之间使用。

确认。

解冻后资产失控。

洗脑接近最大阈值。

确认。

……

控制芯片植入。

写入密令,伟大苏维埃。

密令失效。

写入密令,季娜伊达。

密令失效。

……

 

他们在一侧潦草地记录些关键词:佛罗里达州。失踪,纽约抓获。心理干预失败,原因:无故。纽约上面画了大大的圈,冬兵仔细想了想,他对此毫无印象。

 

外勤记录里只有年份和行动代号,他记得一部分,但大多数还是被彻底清洗掉了。冬兵捏着档案,忽然意识到这份资料明显被拆解、整理和翻看过。

 

他得从别的途径验证这些。

 

“System。”

 

大概等了几秒钟,贾维斯回应了:“需要帮忙吗,巴恩斯先生?”

 

“是。……是的。”冬兵仍然没有发现声音的源头从何而来,只好把视线落在一片空白的墙上,“我需要。”

 

冬兵安静、失神地怔了一会儿。

 

“詹姆士·凯勒。”他说。

 

冬兵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达尔顿·格瑞因斯、雅克·杜普伊、杰弗森·哈特……我需要这些人的档案,关于死亡的一切资料。”

 

“我需要,一份名单。”巴基犹豫地顿了顿,又补充道,“Winter Soldier的任务名单。”

 

“已经开始着手搜索了。我可以检查档案备份,根据年份和地点搜索筛选可能目标,整理名单。如果您不想激活触显查看,我会为您提供纸质文本。以及,巴恩斯先生,您可以叫我贾维斯。”

 

冬兵点了点头,意识到贾维斯在等他的回答,他尴尬而含糊地在喉咙里应了一声。

 

“详细些。”

 

“了解,请稍等。”

 

*

 

等待的过程中,冬兵看完了报告的剩下部分。拼图一样的记忆凭空多出不少新的碎片,他大概猜到了克格勃和九头蛇的作风——只要怕他想起什么、或是实验和任务过于机密,就依赖洗脑把整个记忆凭空撕掉,然后用控制芯片和植入记忆掩盖反常的断层。

 

这确实管用,即使是现在去想,冬兵也不可避免的会重新回忆起、或是说再经历一次骇人的电击。

 

因此敲门声第一遍响起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呆米第二次敲门的时候,巴基依然没有从精神上的剧痛里缓过神。

 

呆米有点不满。它穿过实验区,跨越了整个办公层,坐了三十四级电梯才走到这儿,更何况走廊的地毯太软,老是卡住他的轮子。它用机械爪气势汹汹地敲了第三遍,门终于开了,呆米从冬兵身边气鼓鼓地闯进去,找到目标桌,挺重地把一叠装订好的材料摔在文件夹旁边。

 

它调过头,转动轮子准备离开,一头撞到冬兵腿上。

 

内存条都险些被撞出来了。呆米晕了一会儿,抬起摄像头才看到目标的脸。冬兵垂着眼看他,面色不善,长发几乎掩着半张脸。他太高了,很凶,而且有一只金属的胳膊。呆米下意识地缩了缩关节螺丝,往后滚了两步,并且合上机械爪,收缩成一团,乖乖把自己像鸵鸟一样钉在地上。

 

“……你是贾维斯?”冬兵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呆米歪了歪机械爪,左右摆了摆,头上的尖纸帽掉到地上。它吓了一跳,垂下主干臂去捡,并且把帽子塞到冬兵手里,要求他帮它重新戴上。

 

DUNCE,那上面写着。冬兵不明所以地帮他把这东西重新顶到旋转轴上,看到了焊在主架上的DUMMY。

 

“你叫这个?”

 

呆米看上去挺高兴的。

 

“这不对,这是……”冬兵皱了皱眉,“侮辱。”

 

但它一样不想被捐到社区科技馆里,被一帮小孩折磨到一周修理八百回。呆米伸缩了一下前臂,歪着机械爪,向他的方向探了探。

 

“我?”

 

冬兵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袋,呆米转动轮子,又靠近了一点。冬兵移开目光,看上去很局促。那个词在舌尖兜了一圈,他觉得喉咙发干,控制不住地把嘴唇舔了又舔。

 

很久之后,冬兵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叫……Bucky。”

 

呆米快活地把这个词写进记忆棒里。

 

它的脑容量非常小,塞下托尼的一切、佩珀、贾维斯、还有最近的指令就已经很不得了了,相当多的时候它连霍根都认不出来,经常在他走进实验室时给他一钳子、或者喷他一脸干粉灭火器。但呆米挺喜欢巴基,他很好,名字也不错,还有一只和它材质相似的胳膊。

 

它愿意删掉点什么把他记住。

 

 

 

Chapter 9

 

车辆有些颠簸,三个人围着他,帮他穿上战术装甲,绑好肩带,固定腰封。

全套装备检查完毕,才有特工过来解开卡在电子仿生手上的手铐。他叼着烟,敲了一下那只硬邦邦的手臂,把面罩扔到冬兵身上。

冬兵收回神游的意识,慢慢卸下胳膊。五十磅的重量让整个左肩都坠了一下。他调整钢叶,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平静地弯下腰,捡起面罩。

没人帮他一把。冬兵把那东西卡到脸上,伸手探到后脑,笨拙地摸索。

“枪?”透过面罩的声音很闷。

“没有枪。”特工冷淡地看过来,“任务要求把现场处理成意外,有人会给你善后。”

冬兵颔了颔首表示了解。接着特工告诉他接头点和联络人的信息,并要求他复述目标。所有关键字都印在脑海里,他只需将一切念出来:哈利·巴克斯特、国会参议员、53岁、棕发……

“就是这样。只要别搞出外伤,你喜欢让他怎么死都行。”他们停下车,特工抬了抬脖子,“去吧,干掉他。”像放出一条猎狗。

陌生的空气涌入肺叶,冬兵站在深夜的公路中央,没有任何关于任务之外的记忆。

这是1973年的2月12日,冬日战士刚刚解冻。

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再一次对他进行了思想控制。

 

*

 

冬兵慢慢松开了扼住巴克斯特整个下半张脸的手。

他用了自然臂,确保力道不会留下痕迹。冬兵放开参议员的尸体,盯着它慢慢下沉。

再过几个小时,巴克斯特会在游泳池的水面上被人发现,至于他们怎么解释这一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溺死目标无疑是个坏主意。冬兵攀上岸,解开进水的面罩,大口大口地呼吸。水顺着皮肤一股一股地滑下去,钻进本就贴身的战斗服,他湿透了,这糟得很。他在巴尔斯特濒临死亡的时候也体验到了那种窒息的感觉——溺水者的挣扎确实不容小觑。冬兵摸到腰间,抽出匕首割断领口,他咳嗽,呛出喉咙里的水,然后用肘部蹭了蹭嘴角,尽管没有任何帮助。

疼痛都是相似的。冬兵一边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扭扭地走出这里,一边奇怪自己脑部的抽痛从何而来。那感觉越来越明显,他的太阳穴突突得跳,像是要把神经从皮肤里带着血管一起剜出来。

去找接头点。那疼痛告诉他。你还有下一个任务。

 

*

 

“抱歉!”

冬兵猛得回过神。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吵闹的杂音制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枪。

那个人揉着自己的左臂,仍在回头向他看。冬兵皱了皱眉,在街道边站住,他的大脑又开始隐隐作痛。

有一段时间他找不着自己的意识。人流从他的身边经过,红绿灯不停地闪,十字路口对面的巨幅招贴画颜色鲜艳得让他想吐,楼很高,招牌、广告和字幕都是英文。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路口的报亭旁,一摞摞报纸摆在架子上,头版头条是哈利·巴克斯特,不是关于他的死,而是关于他的演说:美国何时继续超级士兵计划——巴克斯特是二战后少有的鼓吹继续血清研究的政要。

任务的关键词涌上来,冬兵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那巨大的铅字。

 

哈利·巴克斯特的照片,他站在演讲台上,一只手志得意满地捏住话筒,一只手举着……山姆大叔的海报?

去找接头点。该死的头痛。你还有下一个任务。

刚刚他无意识地走了很久,但还没有偏离方向。

联络人在等他。

 

冬兵茫然地睁大眼睛。他动了动,攥紧口袋里的手枪。

然后他跑起来。转过身,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

 

达拉斯火车站的月台上挤满了穿着风衣、拎着皮箱的乘客。人们流泪、欢笑、拥抱、亲吻、挥舞手臂,而冬兵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穿一件褪了色的皮夹克,左手揣在口袋里,右手捏着车票,贴在腹前。

“你是坐这趟车吗,年轻人?”

冬兵警惕地收紧了手指,但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位老人:“能不能帮我个忙?列车员看起来太忙碌了,我没有人送行。”

他盯着她,也看到了她身边的皮箱。老妇人接着说:“我只是看你孤身一个人,又没有行李……”她的声音颤巍巍的,而且身上有种衰老的气味,“孩子,我想请你帮忙,把我的箱子拎上车。踏板是悬空的,我不能把它拖上去……”

冬兵最终听懂了,他环顾四周,轻而易举地拎起了那只皮箱:“好。”

“喔,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她跟在他身后,“好孩子,你该走慢点,说到底我也是位女士……”

 

冬兵帮她把箱子拎上了车,送进车厢,托上行李架,并在她的坚持下坐进了对面的座位。

“这可真是要命。”她抱怨说,“我本该有人照顾,我有三个儿子。但是,战争,知道吗?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意义,可我本该有三个儿子……”

冬兵看着窗外。他别扭地坐在那儿,瞥见老太太正在布兜里掏手帕,她翻着里面的茶杯、药片和老花镜,最后却用袖口抹掉顺着皱纹横流的眼泪。

“哎哟,主啊。”她抽噎着说,“好了,宝贝儿,你在哪儿下车?”

他怔住,然后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车票,局促地、攒着眉心地把揉皱的票展平。

“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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